南高时看的那场初雪,是与朋友回家的路上,一群人忙着遮背上的乐器,怕被弄湿,忙活来忙活去,最后跑进街边的拉面馆,狠狠地吃上一顿,然后才打打闹闹地回家。
儿时看到的初雪,是父亲去外国演出,她趴在酒店大厦的落地窗上,看雪从眼前滑过,看远处的摩天轮亮着圆形彩光……
反正初雪,总能让她回忆起各种美好的时光。
初雪渗透时间,在她这里可是最纯净美丽的象征。
耐不住分享欲,她转头就开始跟两人聊起曾经见过的雪,等着雪停。
三人吃着玫瑰千层喝着咖啡,你来我往地道上几句,玩雪的心思渐渐浮漏出来。
可雪却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的迹象,没多久便堆得比鞋还高,故意不让人出门似的。
但玩雪的事,哪能耽搁,三人早就按耐不住了。
江礼然戴上羽绒服帽子,到附近超市买了两把伞,其余还顺带买了手套、围巾和帽子,又回咖啡店接站在门口的林序秋和裴元序。
她有个小小的私心,所以只买了两把,林序秋一看,以为是她故意不给自己买伞,抄起拳头就问江礼然是不是穷疯了。
江礼然不想跟她打架,举着伞拉上裴元序就跑,林序秋紧追其后,一路跑到附近公园的一处空地上。
满地平铺着雪,就很适合堆雪人。
林序秋和江礼然也没再闹腾,蹲在地上就挖雪,裴元序也蹲着,摩拳擦掌,势必要玩个大的。
江礼然见状就停了下来,替她打伞遮雪。
三个雪人逐渐在巧手下成型,林序秋堆的很圆很壮,很经典,裴元序的则是有眼有鼻的精致人形。
最后几人干脆连帽子和围巾都不戴了,直直往雪人上挂,裴元序还掏出纸笔,画了一把贝斯贴在江礼然的雪人上,林序秋甚至拿出副夸张的假睫毛,装饰裴元序的雪人眼睛。
江礼然看着林序秋白花花的雪人,坏笑道:“我帮你装个鼻子。”
林序秋欣慰地点头,示意她继续。
不料一睁眼,江礼然用雪捏了个猪鼻子,狠狠按进她的雪人里。
“艹,江礼然你他爹活腻了是吧?”林序秋一把抓起身旁的雪,死死捏个雪球,正要朝江礼然砸去。
江礼然一扭身,迅速逃离现场,在远处捧起地上一大把雪,也捏了个紧实的雪球。
“你来。”江礼然勾勾手指,朝林序秋挑衅。
林序秋轻“嗤”一声,顶了顶腮,手里的雪球捏得更紧了。
一场冬日大战蓄势激发,两人在雪地里你追我赶,无数雪球在彼此间飞弹,砸到对方的衣服和脖颈,差点就要浸湿外套。
场地上没有欢笑声,只有一片尖叫和国骂,但两人还是不亦乐乎。
裴元序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远远地站着,望着她们追赶的身影,默默吐槽:好幼稚……
而后她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特意给江礼然和林序秋让了个位置,好让镜头将她们这类似于“小学生”的画面拍下来。
按下拍照键,镜头里的场景甚是诙谐,在裴元序动人心魄的脸庞,是江礼然和林序秋握着雪球互相撕扯的画面。
似乎是感受到了镜头的捕捉,江礼然和林序秋终于忍痛扔下雪球,停止了这场闹剧。
两人扯了下混乱不堪的衣领,整理着凌乱成一团的头发,随后小跑到裴元序身后,一同加入自拍。
回家的路上,雪还在飘,雪天地滑,为了能多看看这一年一次的初雪,她们并没有叫司机来接。
走在人行道,细雪簌簌地落着,如被揉碎的月光洒满长街。
裴元序故意落后半步,望着前方江礼然被路灯镀上金边的轮廓,忽然希望这条归家路永远走不到尽头。
她躲在后边,偷偷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湿透的羊毛手套还残留着堆雪人时的凉意,指尖同样冻得发红。
但她不在意,而是用手机镜头,贪婪地攫取着那个清隽的背影。
一片雪花恰巧从枝头落下,停驻在江礼然的发梢,折射出街边细碎的虹光,给她增添了几分仙气。
如果说相片能停滞时间,那这一刻便是,永恒的定义。
“你饿了?”
蓦然回首的人眼尾微扬,往裴元序旁边的烤肉店一瞥,惊得裴元序险些摔了手机,赶忙收起,朝江礼然摇头。
皮靴踢起路上融化成水的一滩雪,脚步有些克制的慌乱,裴元序钻到江礼然羽绒服旁边,摘下手套,手顺势插进对方的口袋。
她歪头笑道:“手套湿了,不暖和,你兜里比较暖~”
江礼然明显一愣,转而露出个温暖的笑,手塞进口袋,包裹住裴元序的手。
口袋里发烫的掌心慢慢将裴元序冰块似的手融化,指节突然交缠,在相贴的肌肤间,时间恍若回到了高三时。
裴元序记得,那时她的心脏,也如现在这样剧烈跳动着,那种感觉如此熟悉,如此新鲜。
她也记得,当时的江礼然跟现在如出一辙,耳根绯红,分不清是因凌冽寒风的侵袭,还是内心的波动。
她贴在羽绒服上,偏着头凝视江礼然下颌线那颗极小的痣。
星星一般,时而被羊绒围巾遮住,时而从羊绒围巾中跳出,诱惑得想要人将它一口咬住。
什么味道的?
思绪如空中飘下的雪花纷飞,掉入脖颈里,记忆也如融化的雪水漫过心防。
回忆一帧一帧地过,停在高考那晚,昏暗的灯光伴随着空调冷气,她背对着江礼然,自顾自扯下浴巾换衣服。
啊啊啊啊啊……好尴尬啊!我当时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一想到这个,她被岁月风干的羞赧竟在此刻复苏,轰地一下炸开,头上冒着热气。
慌乱之中她把头藏进围巾,冻红的鼻尖蹭过柔软的羊绒,以躲来掩饰羞涩,不由得想要挣脱与江礼然牵着的那只手。
然而,裴元序一动,江礼然却握得更紧了,指节箍得她五指都在痛。
“冷……”江礼然将半张脸埋进围巾,遮住嘴巴的声音,闷得像深冬湖面下的气泡。
说完,她松了手指,拇指摩挲扣着的食指,好似在抚慰裴元序,好似在向刚刚不小心弄疼她道歉。
裴元序不语,只是微微点头,望着走在前面的林序秋,瞧她伸手拍树叶上的雪,白色散成小片落地。
她搞不明白,江礼然那一句模糊不清的“冷”,究竟是在说她自己冷,还是在担心她想抽开的手会冷。
深夜,裴元序蜷在鹅绒被里,反复放大手机里的照片。
下午在雪地里拍的打雪仗照,被她发到了三人群聊里。
而那张偷拍的,江礼然发梢落雪的特写,被她悄悄打印出来,框进相框,最终变成床头的一小片月光。
趴在床上看那张照片,大脑却不由自主地播放起高考那些个夜晚的情景,荒诞、美妙……
更多是尴尬。
她抓紧被子,整个人蒙进鹅绒被里,随即把手一伸,摸到床上的库洛米玩偶,攥紧。
攥得变形。
“笨死了……!”她把烫得出奇的脸颊埋进玩偶的紫色绒毛里,黑暗中响起很轻的嗔怪,逃得出鹅绒却逃不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