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与L城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远，仅仅两个小时车程，三人吃完午饭才出发去高铁站。

商务座车厢里，江礼然和裴元序坐到相邻的两个位置，同一排剩下那个的座位，是留给林序秋的。

刚入座，林序秋便一把下拉车窗挡板，从包里掏出副眼罩，一边戴上，一边打着哈欠：“好困，我先好好睡一觉。”

说罢，她手一按，把座椅调节到了她觉得最舒服的位置。

“谁叫你昨晚熬夜打游戏呢。”隔着过道，江礼然忍不住吐槽。

坐在窗边的裴元序也点头附和：“就是啊，你整整在我房间待到了三点才回去，搞得我也没睡好。”

“真是抱歉啊，圆圆大小姐~”林序秋平躺着，只有嘴在动。

她倒是面无惭色，没把吵别人睡觉这件事放心上，唯独江礼然注意到了裴元序的那句“没睡好”，转头就问她：“元序，你现在要睡吗？”

“嗯……”裴元序轻轻摇头，“过会吧，现在刚起来，想先聊聊天。”

“然后我补一个小时觉，一个小时之后你记得提醒我。”

“好啊。”江礼然应了下来，暗自高兴没人能打搅她和裴元序聊天了。

悄悄瞥了眼一动不动的林序秋，她凑近裴元序，掩着嘴小声地说：“没想到她这么装的人，居然也会坐高铁，我还以为她从来不坐高铁的。”

裴元序低头笑了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指了指过道一边的林序秋，随即捂唇轻声笑起来。

江礼然也跟着她笑，一副得逞的表情。

突然间林序秋倏地扯下眼罩，幽怨地看向江礼然：“江大小姐，我也是人，也会坐高铁。”

“你不觉得这话贼熟悉吗？你昨天睡这么久睡傻了是吧。”她皱眉，上下打量着江礼然。

讲坏话被当场抓包，江礼然慌张地一扭头：“你怎么还醒着？”

林序秋无语，慢悠悠地道：“因为听见有个傻子在嗡嗡地讲我坏话。”

“……你才是。”江礼然斜她一眼，头偏向一边。

“不和傻子争，我睡了，别吵。”林序秋困得不行，声音都带着懒意，戴上眼罩后侧向车窗睡了过去。

江礼然和裴元序瞧了瞧她，随后相视一笑，无声交流还没道完的坏话。

此时列车呼啸着穿行，风声将裴元序的视线带到了窗外，她张了张口，忽然激动地指着外边的风景：“礼然你看！那个是樱花树吗？”

江礼然闻声看去，只见远处一片宽阔的树林，团团层层的金黄。

“好漂亮……”裴元序望着窗外惊叹，头也不回地下了定论，“想看春天的樱花林，一定比现在更美。”

江礼然沉默着，只跟她一同看那片樱树林。

秋天并不是樱花盛开的季节，可场面太壮观，在车上听不见远边的风声，却也能从摇曳的金光里感受到外面强劲的风力。

好像那一整片树林，全被飞速前行的高铁带着走了，风唰地一下击倒树梢上的金叶，下一秒树叶就会渐变成柔美的樱花粉。

“春天确实会比现在更美。”江礼然这才回应裴元序，含着笑，“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吧。”

“嗯嗯！”裴元序元气满满地点头，目光始终陷在樱树林中，“从今天开始期待春天！”

“可是还有两个季节才到呢……”想到现在还是秋季，江礼然略显遗憾。

闻言，裴元序回头，紧盯着江礼然的眼睛，满怀期待：“没关系，我可以等，我很有耐心。”

江礼然笑了，眼神温柔：“那我陪你一起等。”

好令人安心的一句话，有“我们一起”，有“跨越两个季节”，还有，“去到下一个站点”。

被她说得，像是句绝对会履行的诺言，信誓旦旦的。

至少听到裴元序耳朵里，是这样的悦耳。她朝江礼然莞尔一笑，扭头继续看窗外的风景。

半晌后，她突然觉得，刚刚的那一段话，好像含藏着其他意思。

是自己多想了吧，怎么会呢？礼然说的只是看樱花啦，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列车被包在樱树林里，人被包在列车里，思绪被包在人跳动的心脏里，不知彼此想法的真相，却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一致。

裴元序静静地坐着，江礼然也静静地坐着，一个看樱树林，一个跳过樱树林，看光透过她的侧颜，脸庞的轮廓好似对光的玉石，温润透亮。

心神都飘走了，江礼然想起第一次的擦肩而过，第二次的隔空观望，这两词，仅仅是字面意思。

第一次是，橘子味棒棒糖、温暖的阳光、火红的枫叶、甜甜的蜜嗓、玫瑰味发香。

第二次是，无聊的开幕式、光秃秃的树木、冬运会致辞、飘逸的白大衣、柔顺的长发。

每一样东西都历历在目，足够凑成一个完完整整的回忆，但却凑不齐一个完完整整的裴元序。

曾经看不清面容的人，此刻就在眼前，近得有些朦胧，不够具象化。

她从未想过，在高三那么忙碌的时期，她会交到如此有缘的朋友，更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快地对一个人动心。

她突然想到那一句话：喜欢是一种摸不透底的感觉，不仅是喜欢这个人，还有跟她的回忆。

被一而再再而三刻上“缘分”的事物，对人更有吸引力，也让人更加想了解。

套用裴元序的话，她也很有耐心，对于裴元序是否会喜欢女孩子，亦或是是否会喜欢上自己这件事，她可以等。

无论期间以什么身份，无论等多久，等到樱粉的春天、葱绿的夏天、麦黄的秋天、还是雪白的冬天，她都等得起。

陪得起的同时也赔得起。

这是她面对目前心有所属的裴元序，唯一能做的，唯一的争取，只能靠时间取胜。

半晌，两人就着樱花林为话题，聊了一会，耐不住熬夜的困倦，没多久裴元序便掩唇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双眼微眯。

她按下座椅上的按钮，将座椅放倒，变成一副舒适的躺椅。

为了不影响江礼然看窗外的风景，她没拉下遮光挡板，但强烈的日光会影响她睡觉，她只好面向江礼然侧躺着。

“礼然，好困。”她声音倦倦的，眼神也朦胧起来，“撑不到一个小时了，聊不了天了，我想睡觉。”

江礼然看着她，只见她说话时眼皮一开一合，很缓慢，像蝴蝶停飞时翅膀缓缓张合，似飞行了很久，累得气若游丝。

她微微起身，上身越过裴元序的座位，伸手帮她拉下遮光挡板，霎时两片黑遮住裴元序，挡掉了车厢内明亮的光线。

“睡吧，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听会歌。”江礼然轻声道，靠回座椅，裴元序眼前又少了一片黑。

她歪着头，盯着江礼然看，眼皮上下打架的样子懵懵的，像撒娇一样。

“我也要听~”她突然说。

江礼然笑盈盈地点头，拿出手机打开音乐应用，意在裴元序现在想睡觉，她没听平时喜欢的歌，只是找了个助眠歌单，全是轻柔舒缓的曲子。

插上耳机线，她先将音量调整到适宜的大小，然后才把右耳的耳机递给裴元序，顺便解释了下：“戴这边吧，不然你这个方向侧躺会硌到耳朵。”

裴元序浅浅笑，接过耳机戴上，随即略显担忧地问：“耳机线会不会不够长？”

江礼然放下座椅，面对裴元序躺下，这样她们就能挨得近一些，左耳的耳机就刚好能戴上。

“这样就好了。”她说，眉眼带着笑意。

裴元序默默点头，真心觉得这个不常规的耳机分享办法不错，既能让她俩都不被耳机硌到耳朵，又能以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听歌休憩。

只不过，耳机线确实有些短，一人一半，通过线将两人的听觉连接在一起，脸庞几乎贴到了一块。

好近……

即使中间隔着座椅的扶手，那也不太宽，大约四个拳头的距离。

近得能够闻到彼此的气息，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渺弱地拂来，而人与人之间的眼鼻唇，好像在这一刻一一对应上，连同耳朵里的声音。

裴元序赶紧闭上眼，打算忽视这奇异的感觉，准备入眠。

可，在失去视觉的情况下，其他感知就愈发明显了。

透过眼皮，暗红的色块呈现在眼前，江礼然的脸庞离她如此之近，近到那目光落到她脸上，轻轻在面上留下了令人发烫的触感。

好像用眼神，轻点了一下她的脸颊，而后摩挲着热烫的肌肤，如同手掌捧起她的面颊，掌心贴合在下颌线，指尖虚抵着耳根，拇指缱眷地在苹果肌上打转。

亲近得，有些微妙，像是在同床共枕，像是晚安吻的前戏。

加上车厢这种有外人的场合，莫名有种被看光的感觉。

微微颤动的睫毛也被看光，不知有没有红晕的双颊也被看光，暗暗动了几下的嘴唇也被看光，那点渴望不切实际的亲吻的小心思，也被看光。

在心跳加速到无法升高而悬停的那一秒，裴元序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眼前的暗红色散去，江礼然的脸便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正对着她，看不清眼底闪过的情绪。

“礼然……”她缓缓开口，眼神逐渐飘忽不定，“你这样看着我，我睡不着。”

此话一出，江礼然顿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偏过头去，想背对裴元序，耳机线却倏地绷直，扯了下她的耳廓。

她一愣，又把头侧回来，耳机线这才放过她，安安心心待在她与裴元序中间。

她露出抹尴尬的笑容，温声问裴元序的意见：“那我也睡，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她不太想摘下耳机，那样，就不能和元序一起听歌了，下次能得到这般待遇，还指不定到什么时候呢。

好在裴元序采纳了她的建议，乖乖点头：“好。”

于是，两人都合上眼，安静地躺着，听乘务员悄声穿过过道，耳机里的助眠曲绵长地流淌。

随着列车穿过隧道的轰鸣声，见眼皮下的暗红色猛地变成纯正的黑色，直到光明重新剖开车厢。

想到与对方脸对脸，两人细数着对方呼吸的频率，自己心脏猛烈跳动的频率，都压不住内心想要偷偷瞄一眼对方的想法。

上下眼睫裂开一条缝，视线有些黑，除了对方的衣服什么都看不见。

一下子睁开，目光乍然不期而遇，温润柔和的下垂眼对上了深邃上挑的猫眼。

一个如雾气缥缈的湖一般湿漉漉的，一个如晶莹剔透的琥珀一般水汪汪的，犹如困意在两人眼眸里下了一场无名的大雨。

时间凝固了一瞬，两人脸上霎时爆红，如果是漫画，热气就从头顶冒了出来，但这是小说，只有心跳声跃出胸腔，在寂静的车厢中回响。

太尴尬了，想偷窥居然被当场抓包，搞得刚才那句建议都是废话。江礼然连忙闭眼，把头埋进外套的衣领里，假装无事发生。

裴元序却蹙着眉头，甜腻地抱怨：“礼然你耍赖！”

这下被cue到，江礼然也不得不睁眼了，抿着唇很无辜似的，弱弱解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看看你睡着了没。”

她没反应过来，刚刚裴元序也睁眼看她了。

裴元序嘟着嘴，指着江礼然，先给台阶下，“算啦，今天先原谅你。”

继而又立下规矩：“我真的要睡觉了哦，你不许看我！”

江礼然羞赧地咬咬唇，点点头，很是乖巧：“好……”

说完她就紧闭双眼，不再睁开，尽管总是若有若无地感受到裴元序的目光。

耳机里的助眠曲终究是起到了些作用，一忽儿两人都已睡下，一个半小时后，列车总算抵达了苏城，乘务员也走进商务座车厢，轻声提醒乘客们列车到站。

下了车，出了高铁站，三人拉着行李箱，满怀期待地踏上了苏城的土地，打车前往事先安排好的一家民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