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越说越急,左手不停地上下比划,脸颊被牙膏泡沫塞得鼓鼓的,头在江礼然与洗手池之间来回撇,那口泡沫要吞也不是,要吐也来不及的样子。
顷刻间,江礼然觉得她好可爱,不知觉地笑了起来,冲她摇了摇头后,继续对着镜子刷牙。
这下惹得裴元序更着急了,赶忙啐掉泡沫,慌慌张张喝下一大口水,把嘴巴漱干净。
没了那烦人的泡泡,她立马指着江礼然的侧脸,眼里明若晨星:“礼然,你这里有颗痣,很好看。”
江礼然正好刚放下牙杯,一听这话,她抬头看向镜子,转了转头,“哪?”
裴元序把手放到她的下颌线,轻触了下,“这里,你看。”
循着她指的地方,江礼然偏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一遍一遍扫过下颌线,可什么都没找到。
“没有啊。”她说,心里直犯嘀咕。
“你凑近点看。”
闻言,江礼然几乎要把头怼进镜子里,眼睛都眯成一条线。
默视半晌,她才看清那颗窝在下颌角内侧的痣,是一颗圆圆的,极小极小的墨点,自己平时根本没有注意到。
“我看到了,”江礼然感慨道,“好小一个。”
裴元序得意地歪着头,像是在邀功那般笑道:“好看吧?像星星一样。”
“好看!”江礼然顺着她的话回,随即带着盈盈笑意,看向她的双眸。
那双时常被羽睫遮住高光的眼眸,此刻正漾缓行的星河,笑得沁出璀璨的辉光。
这眼神,江礼然只在她身上见过,心脏突然晃荡了片刻。
你的眼睛才是真正的星星。
她想着,抿嘴憋住笑,一个转身仰起头,不疾不徐地迈出浴室。
裴元序的目光随着她的背影流去,满腹疑惑地站在原地。
“不洗脸吗?”她歪着身朝着门外问道。
只听外边传来含藏着笑的嗓音:“洗过了~”
裴元序脑袋有些发懵,缓缓扯下一张洗脸巾,扭回身子洗起了脸。
精心打理一番后,她感到胃部一阵酸疼,里面似乎翻滚着一滩酸水,啃食着胃里的每一个角落。
她不由得咬牙撑着洗手台,使劲揉着空空如也的肚子,面露难色地抵靠在墙边,大脑里嗡嗡作响。
耳鸣声滋滋啦啦地贯穿太阳穴,她捏紧拳头猛力挤压胃部,落下的病根在恍惚中有意无意地提醒着她,早些年那不忍忆起的往事。
震穿耳膜的枪响,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女人,泪眼婆娑,紧拉她的手抚摸着,轻声唤着她的乳名:“圆圆……”
裴元序犹如被击中一般,赶紧摇了摇头,强撑着挺直了脊背。
人都死了,不要去想了。
她抬眼望向镜子,镜中的人面色奇差无比,便赶忙整理了下自己的表情,尽量放松皱起的五官。
她吐出一口气,带着平淡的神情转身离开。
从浴室来到房间的桌子旁,眼前蓦然被递上一双拆开的筷子。
“吃吧。”江礼然推了推打开的餐盒,一手托着腮看她。
裴元序“嗯嗯”两声,接过筷子坐在江礼然身旁,随后夹上饺子就往嘴里塞。
她吃得很快,一个接一个,嘴里的还没咀嚼完,筷子就已伸到了下一个饺子上,连蘸水都顾不上蘸。
江礼然看得心慌慌:“慢点吃,小心噎着。”
裴元序摇摇头,含着食物口齿不清地道:“不会的。”
话音未落,她猛然咳嗽了几声,连连顺了顺胸口。
“你看吧。”江礼然嘟哝着,拿起桌上的豆浆转悠着吸管,递到裴元序面前,“咯,喝点豆浆。”
裴元序没说话,对着吸管就是一阵暴风式吸入,全然不在意这会的形象。
直到胃部的痛感逐渐消失,脑内那些纷杂的画面也随之散去,她才慢慢小口地吃着饺子。
见状江礼然放下了心,收回轻飘飘的豆浆纸杯,趴在桌上看着裴元序,满脑子都是“可爱!”
饭后,两人跟随着学校的队伍来到考点处。
清晨的天气一如既往地热,吹来的风中裹着一股股浓浓的热浪,远远望去地面似乎都在冒烟。
江礼然被强烈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睛,紧锁着眉头抱怨道:“好热啊,还没考就受不了了。”
裴元序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关系,进去好好发挥就行,我先去考场啦!”
她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融进熙攘的人群中。
江礼然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鬼使神差想到了昨晚的梦境,梦里裴元序搂住她的头,在她耳边喘着轻气说着:“我爱你。”
啊……我真不是个人,元序把我当好朋友,我却在这里意淫她,脑子里能不能不要再想这种事了!
江礼然懊恼地敲了敲脑瓜,低下头快步朝考点走去,愧疚感仿佛化成一团浓黑色的烟紧跟她而去。
考场门口,监考老师拿着金属探测仪检查考生有无携带违禁品,四周紧张的氛围驱散了那团黑烟,江礼然终于把所有事都抛之脑后,静下心考试。
准备工作完毕后,广播里响起打铃声,瞬息间,翻动试卷与纸笔划过的声响簌簌回荡着。
考试内容很难,但幸好都是元序教过她的,她笔下生风地写着答案。
写完作文,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她仔细检查着答题卡,心却不由自主地飘到裴元序身上。
她的一颦一笑,她存着凉意却又温暖的怀抱,她那些突袭的亲密接触,她的撒娇……
处处都牵动着江礼然的神经,摇动着心中那颗小小的铃铛,以至于做出那个荒诞且瑰丽的梦。
江礼然鼻息里长叹一口气,夹着笔的手顺势抵靠在下巴上,呆望着答题卡。
她倒也明白,裴元序的所作所为都只是基于她们是朋友,她不可能喜欢女孩子,自己也没有优秀到让人家心动的程度。
曾经,她对自己的性取向很坦然,与她熟识的人无一不知晓,可现在……
大家都是朋友,也只能是朋友了。
决定生死的考场上,江礼然坐着出神,脑内层层浓雾将时间滞留在此,这十五分钟好像有一辈子这么长,怎么熬都走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