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立夏次日,气温骤升。
晴空下,楸树花团团绽放,粉云青雾般漂浮于宿舍楼前。
午间楼里分外宁静,走廊上脚步声渺渺,飘飘然传进401寝室。
江礼然双肘靠膝,静坐在椅子上,娴熟地剥着袋子里那一串串荔枝。
几颗水珠沾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沿着手背滑向腕骨,在凹陷处稍作停留,最终与卷成条的荔枝皮一起掉入垃圾桶。
带着清甜的香气,饱满透亮的果肉被放置进裴元序手间的保鲜盒中,聚成一座小小的水果山。
裴元序抖了抖保鲜盒,将果肉铺平,覆上盖子按紧卡扣,随后放在书桌前。
拿起最后一个保鲜盒,她悄声说:“一会你给秋秋送过去吧。”
“好。”江礼然点点头,担心吵到其她两个室友休息,没再说话,只不停剥着荔枝皮。
见那双修长的手来回翻动着,手背的骨骼随动作凸起又降落,裴元序突然拉着椅子,凑近江礼然。
她附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你的手好漂亮。”
江礼然防不胜防,一个怔愣后红着脸微微扯开了身,她强压住心中的慌乱,尽量保持镇定:“是吗。”
裴元序疯狂点头,笑得羽睫扑倒在眼下,遮住了眼里的高光。
“你看我的。”
说罢,她便伸出右手,贴合在江礼然的左手旁。
那手白瑕如玉,线条十分柔和,仿佛用一杯最鲜的牛奶浇筑而成。
江礼然看着她的手,笑了笑:“好看!”
裴元序收回手,眼含笑意,定定地望着她:“是漂亮还是好看?”
江礼然迷糊地眨眨眼:“有什么区别吗?”
转瞬间,手里握着的荔枝肉被夺走,裴元序捏着它放入口中,一边笑着,一边咀嚼。
这让江礼然如堕五里雾中,更加不解了。
只见身侧的人挑起下巴,轻勾唇角,俏皮地道:“应该有吧~”
这人有点“幼稚”啊,江礼然想着,没忍住轻笑一声,似无奈地问:“那你喜欢哪个?”
裴元序抿着笑,故作思考地抬眸,继而往江礼然脸旁一凑,悄悄地说:“当然是,喜欢你夸我啦~”
顿时,江礼然的脸颊变得像荔枝皮那般鲜红,愣着不知回些什么,而裴元序笑容更甚,整个人如同剥好的荔枝肉,焕发着甜净的气息。
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侧向一边,望着窗外柔粉色的楸树花,用纸巾接住了吐出的荔枝核。
江礼然的眼神随她而去,手停在垃圾桶上空,一时忘了拿袋子里尚未剥过的荔枝。
前些天学校趁着五一假期安装的空调,正温度舒适地徐徐吹着,江礼然却感到一阵燥热在胸腔里发酵,心脏发疯似的咚咚作响。
窗外的楸树花飘飘漾漾,美得不可方物,但江礼然有些许失神,目光放在那,也没能看得见。
恍然之时,她莫名其妙地生起气来,气在直女总是毫无征兆地乱撩,气自己又一次步入了直女的圈套。
可那真的是气吗?
江礼然有自知之明,那不过是一种无法抑止且改变的害怕,一种心头上的不知所措,一种对自我的恨铁不成钢。
从一开始,裴元序都是这般亲昵地对待自己的,她只是在开玩笑,是自己选择掉坑里的。
况且,自己的内心深处,不也甘愿沉沦其中吗?……
“嗯?你剥累了吗?”柔润的声音猛然侵入乱糟糟的思绪,江礼然回过神,就见裴元序把手伸进水果袋里。
“要不我来吧。”
说着,裴元序便拿出荔枝,指甲掐在凹凸不平的壳上。
手里倏地一空,江礼然急匆匆握住那颗荔枝,和悦地笑笑。
“不用不用,你坐着就好,马上就剥完了。”
看她总是有意无意地迁就自己,裴元序内心忽然乱了一刻,她感动地蹙着眉,瘪着嘴嘟嚷:“你人好好,也太惯着我了点。”
滴——!好人卡。
江礼然不甘地想着,不知不觉加重了剥荔枝的手劲,随即掩饰似的解释道:“我们是朋友啊,不都是应该的……”
话音越来越小,几乎糊在了口腔,听着像句客套话。
当然,裴元序可不那么认为,毕竟这是她第二次说出这句话了,上一次是在妈妈面前说的。
但这次,只觉得心里不明缘由地酸涩起来。
涌动着的那股血液,像藏着某种无法触及的隔膜,暖意中夹杂着一丝难以琢磨的失落。
为什么呢?
裴元序想不明白。
为了不让对方的话落地,她拿起一颗荔枝肉放到了江礼然嘴边,顺口说:
“那我们要做一辈子的朋友,你成为巨星了也不能忘记我,我可是你第一个粉丝呢。”
“嗯,好。”江礼然张嘴接住了那颗圆润的果肉,牙齿狠狠咬了下去,一口爆汁,继而不自觉下重手剥壳。
一不留神,指间一股清流喷发而出,剥开一半的荔枝从手里飞跃,精准地弹到垃圾桶边缘,旋转着滚了进去。
裴元序噗嗤笑了一声,指着垃圾桶:“它逃跑了诶
,肯定是不想让秋秋吃才逃跑的。”
见她因此兴奋,江礼然咧唇笑了起来:“为什么是秋秋啊?”
“她最近都不来找我们玩了。”裴元序垂眼轻叹,紧接着扯起一抹微笑,“不过能理解,她很忙。”
闻言,江礼然似笑非笑地耸了耸肩,从袋子里掏出一颗荔枝剥着,心里一阵唏嘘。
看来平时再这么不着调的人,遇上为期不远的重大考试,也不得不收起散漫的心性,乖乖备考。
想想自己跟她相处的时间准确点计算,不过一个多月,大多时候都与裴元序一起,竟会在她近似消失半个月的情况下划过些许惆怅。
兴许是对比昔日,当下的朋友太少了吧。
忽而意识到什么,江礼然停住手间的动作,疑惑地望向裴元序:“你不教一下她吗?”
“不用,她自己会学的。”裴元序语调平淡,再次捉过江礼然手心里的荔枝肉,慵懒地放进嘴里,似乎压根没把林序秋备考的事放在心上。
江礼然不免心存疑虑,但对于林序秋这人,她还真不太了解,或许作为闺蜜的裴元序更清楚,人各有各的学习方法,眼下不必过度忧心。
静静剥着,色泽不一的红果壳一卷一卷落入垃圾桶,晶莹剔透的果肉沉淀在保鲜盒内,清新的汁水香愈发浓郁,灌满整间寝室。
稍顷,指间留下了荔枝汁液淡淡的痕迹,黏黏糊糊,将空空如也的塑料袋裹成团顺手丢去,胡乱拍了拍手。
“剥好了,我带去给她。”江礼然起身,见裴元序点头,洗完手又站回书桌旁。
裴元序早已盖好保鲜盖,双手握着盒子递了过来。
“去吧~”
“你不去吗?”江礼然接过盒,问着,顺带抽走书桌上的一本黑色笔记本。
裴元序平和地笑笑,摇了摇头:“去了又要聊半天了,不打扰她了。”
“那好吧。”
…………
506寝室内,余微有些纸笔的摩擦声,除了坐在桌前的林序秋,空无一人。
自解封后,这间宿舍里其余人全都恢复了走读,床位故而空缺着,半月不见有人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