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准备出门,余光瞥见床上的人无所动静,她又停住脚步。
她总是一个人,要不叫上她吧,她应该还没有吃饭吧?
“江礼然,你吃过饭了吗?没有的话我们一起吧。”她说。
江礼然眨眨眼,恍若没意料到,片刻后笑着答应:“好啊。”
她从床上弹起来,滋溜一下爬到床下,随意套上宽松的黑棉袄,跟着两人朝食堂走去。
路上,尘土飞扬,一盏盏黄灯朦亮于暮色中,风还是冬那样凉,几人也还是没开口打破静默。
江礼然偷瞄着裴元序,她的脸上是一派淡如云烟,脚步轻得像要飘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离开地面,飞往云端之中。
而她身旁那位女生,眼神极其淡漠,眼下与嘴角各有颗痣,看起来不太好相处。
在江礼然的脑补世界里,她用烟头烫人,都是顺手的事。
江礼然没敢多看,生怕惹得两人不高兴,尽管自己曾是“交际花”“自来熟”,她还是选择闭嘴。
毕竟,人际关系只是黄粱一梦。
食堂里学生屈指可数,餐具回收区碗具碰撞,乒铃乓啷一顿响,还剩的菜也只有红烧排骨粉。
三人抬着粉,在这间宛如包场的食堂找了个位置坐下,没闻着粉的味,洗洁精倒是闻了不少。
裴元序想趁这次机会跟江礼然亲近点,好歹也多个朋友,于是特地挨着她坐。
在她心里,此人似乎有些高冷,跟先前跑道上那人截然相反。
她总是形单影只,在宿舍也极少出声,连便签条上也只是简短的一句“谢谢”。
她没觉得她社恐,社恐的人绝对不会在她刚来宿舍时就跟她搭话。
况且其她两个室友对她的反应也不太像搞孤立,至少她们还偶尔说上那么几句。
裴元序心存疑惑,头一偏,朝江礼然靠了过来,目光锁在她的脸上。
如此近的距离让江礼然瞬息心跳加快,整个人如坐针毡,实在搞不懂裴元序这么盯着自己干嘛。
难道我脸上的黑眼圈太深了?
为了不让旁人发现自己的异样,江礼然只好往旁边缩了一缩,僵硬地拿起手边的筷子,慢慢嗦着粉。
“有了新朋友就忘了我是不是?裴元序。”
“哪有,怎么会呢?”裴元序歪着头,朝对面的人发射wink,“我们秋秋最好了!”
“好啦!不逗你了,快吃吧,一会凉了。”说着,她将拌好的粉推到了裴元序面前。
碗里照常多出几块排骨,裴元序竖起大拇指晃悠了几下,便吃了起来。
这还是江礼然在这个学校第一次跟人结伴吃饭,她很不自在,满脑子都是快点吃完,回去睡觉。
看她始终一言不发,裴元序用纸巾轻拭嘴唇,开始跟她介绍起对面的人:“她叫林序秋,你叫她秋秋就行了,不要害羞嘛。”
此形此景,江礼然也只好放下矜持,打着招呼:“你好,秋秋,我叫江礼然,叫我礼然就可以了。”
林序秋双眼眯成一条线,嘴角微微上扬,心里某种雷达响了一下。
“你好啊,礼然。”她摆摆手,“你不用太腼腆的,别看我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其实我不吃人。”
其余两人没绷住,笑声如洪水般猛来,戳破了尴尬的氛围。
江礼然看对面那人碗里的”素粉”玩笑道:“那排骨也不吃喽?”
林序秋笑着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你那身排骨我肯定不吃。”
江礼然被她这话搞得一时噎住,想到她不过是回应自己的玩笑,便用筷子敲了敲碗边。
“呃……我说的是饭。”
林序秋挑起一柱圆滑的粉条:“那是粉,fěn,粉。”
说得怪刁钻刻薄的,但江礼然也算是个大度的,只耸耸肩膀自嘲:“好吧,怪我是七班的。”
林序秋噗笑一声,“别一棒子打死所有人昂。”
“棒子没有,筷子倒是有。”江礼然扬扬筷子,转头插进了碗里。
“筷子是打不死人的,不过学校扩建的板砖可以。”
听林序秋提起扩建,一直嗦着粉的裴元序来了劲,叽叽咕咕全是吐槽临近毕业学校就扩建。
谈笑间,裴元序猛嗦了一口粉,一滴辣油不偏不倚地呛进喉管里。
“咳咳!”
不咳还好,这一咳辣味更加刺痛她的喉管,泪星子都冒了出来。
江礼然赶紧捞起手边的矿泉水,指头一开递了过去:“快先喝点水。”
裴元序顾不上这瓶水是否喝过,接过水就咕咕往里灌,想以此把那滴恶毒的辣油冲走。
水瓶微微一瘪,裴元序连着吞咽了好几下,接着鼓起嘴把最后一口吞了进去。
“好点了吗?”江礼然问道。
裴元序镇了镇嗓子:“感觉喉咙还是有点辣辣的,但是好多了。”
她看向手中的半瓶水,一时之间不知该还回去还是先收着。
“下次慢点吃,不要又呛着了。”江礼然拿过水,拧紧瓶盖后放到了两个碗中间。
“你跟她说没用的,”林序秋摊开手,无奈地调侃,“她就是个吃货,虽然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但永远阻止不了她对美食的欲望。”
见林序秋当着新朋友的面这样说自己,裴元序心中难免有些不悦。
她轻皱眉头:“林序秋!你就这样宣传我的吗?我才没有很爱吃,刚刚只是比较急罢了。”
她的声音柔得跟棉花糖似的,埋怨中夹着一丝甜腻,搞得林序秋没法继续打趣她,只往后靠着椅背。
“好好好,我们的大小姐。”
裴元序这才放过她,从兜里掏出包新纸巾扯出一张就放到了桌上。
她擦着嘴,下巴微抬对江礼然示意了下:“这有纸,要用的话你自己拿一下。”
江礼然点头,轻拿起那包纸巾,抽了一张又轻放了回去,怕自己弄坏包装似的。
裴元序低下头,这会才注意到几个油点突兀地霸占在那白色大衣上,她下意识用手间的纸巾擦了一擦,想以此悄无声息地抹去它的印记。
不料越擦那几个油点就越是在衣料上蔓延开来,糊成了一片难以忽视的污渍。
看着胸前斑斑点点的橘红,裴元序甚至都能嗅到那股淡淡的红油味。
气恼间,她心想今晚一定要打电话给管家,让她赶紧把衣服拿回去干洗。
然而,身旁似乎有道视线一直关注着她,一阵燥热携着难堪猛冲到脸颊,她缓缓抬头,对上了江礼然的目光。
但见她关切地对自己提议:“回宿舍了你把衣服脱下来,我帮你弄一下吧。”
毕竟是刚认识,裴元序怎么好意思接受,况且今天是周六,忙活了一周也该好好休息一晚了。
“会不会麻烦到你啊?”
本想用这句话搪塞过去,江礼然却浅笑着摇头:“没事的,不会。”
裴元序忽然觉得这人也太奇怪了,明明很乐于助人,但身边几乎没什么朋友,怎么回事?
不行,必须跟她做朋友!
…………
401寝室外,还没进门就传出一片惊天动地的哄笑声,时而伴随着几句细碎的嘘声。
见江礼然和裴元序推门而入,张雪和李佳佳推搡了几下,瞬间止住了声,只单单朝对方笑着。
几人都心照不宣,毫无任何交流。
江礼然指了指裴元序的大衣:“你先换下来吧,我拿去洗手间。”
“谢谢你帮我。”裴元序迅速把大衣脱下,交给了江礼然。
江礼然一手搭着大衣,一手从书桌抽屉里掏出医用酒精,匆匆进了洗手间。
对于这种事,她再熟练不过了。
自打高二下学期以来,她便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掌中宝沦落成寄人篱下的透明人,除了做饭,生活上的大小事务都必须自己打理。
好在住了校,不用遭受继父的冷眼,只需一张小小的饭卡,就能填饱肚子。
洗衣服更是不用说了,宿舍里有洗衣机,基本的油污处理常识也都懂。
裴元序守在江礼然身旁,眼睛直直地盯着她手间的动作,细心地观察着。
见她先是把酒精倒在手帕上,然后对准油点来回反复擦拭,那片油点就神奇地化开、变淡。
清水一冲洗,干净了不少,几个回合之后,跟新的没两样。
裴元序看她拧衣服随后轻轻抚平的动作,内心的疑惑消除了——“好温柔……”
“嗯?你说什么?”江礼然偏头盯着她的脸,无比茫然。
裴元序怔在原地,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的心里话脱口而出了。
尴尬感唰的从头顶遍布全身,咵咵在脚底裂出个缝,她只想飞速钻进去。
她扯起笑容摇摇头:“没有没有,我刚才没说话。”
她当然觉得自己找的借口很拙劣,任谁来看她刚刚都开口了。
“是嘛……”江礼然抖了抖大衣,紧接着套在衣架上,走出了洗手间。
她是听到她说话了的,而且非常确定,她刚才说的就是好温柔。
我?温柔吗?
这个词好像跟自己不沾边……
不过只是一点的话,应该是有的吧!
江礼然将那件白如云层的大衣挂在阳台,心情飘飘然跟着上空,嘴角不由翘到了天上。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