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点他不满意,阿隽这忠心却不只是向着他,还是向着于家的。
他搬出来这么些年,自个都不把自己当于家了,可这人还把自己当于家的奴才,仍旧以三爷称呼他——于兰舟是于家的庶三子。
他难免好笑,问:“哪个家里呀?”
“就咱家。”阿隽仿佛看不到他面上的讥讽,老实道。
“谁派人来的?派的谁来?”于兰舟丢下擦手的棉巾,缓缓回头。
“是大小姐派了身边的柳儿姑娘来的,说请您寻了空当,回家一趟。”
“她吗?”于兰舟面前浮现出一张模糊的女子面容,“姐姐回来了……”
*
四月廿日,公主府。
久安居门外有一片小花园,花草树木都是当年公主府修成之时就种下的。
后来齐国公主同先帝在一年中秋宴上因着些缘故不欢而散,离京北上,几乎是将府上所有人都带去了幽州,连个管家都没留下,就好似是在表明永不回京的决心。先帝那时也气得够呛,还是当时的皇后也即当今太后出面为这姐弟二人调解,又遣了人出宫管理齐国公主府,这事才算完了。
尤宪入京时,齐国公主府虽说有人看顾修缮着,但一眼望去还是荒凉老旧,府里的植株也都是一副死不透又活不好的样子,百废待兴。她当年重金聘了几个花匠,费了大半年功夫才让公主府内的植株重新长起来。当时,也正好是公主府的门户在上京重新立起来的节点。
眼下,几个姑娘聚在一处摇秋千,叽叽喳喳地吵闹着。
不多时,从里面关上的房门应声而开,众人引颈而望,等来的却是红菱的身影。
“县主怎么还不出来?”
红菱嘿嘿一笑:“这不就来了。”
尤宪轻步踱出,手上微微提起绛色浮光锦外裙,上身是一件烟粉色流云锻裁成的长衫子,领口袖口都缝着细细的珠子。发髻被那套珍珠头面占得一点空地不剩,走动时,一左一右两支步摇悬下长长的珍珠流苏串也跟着摆动。
她轻浅抬头,站在原地,对上几人打量到出神的目光。
岁岁扬起头:“县主,憋不住笑就别憋了!”
尤宪噗嗤笑出声,露出两排白牙:“好看吧?”
几人都热热闹闹地笑起来。
今日是严时文摆谢恩宴的日子。尤宪一行人这会收拾妥当,正准备往畅欢楼去。
而城南和平坊,时昀同时仪因着路途远,早早地就上路了。
时仪侧头瞟了眼自家公子。
二人本来说好的昨日回家,今日好赴宴,谁料昨晚时昀仍旧入了夜才归家,沐浴后没睡上几个时辰又早起点卯去,又是不知忙什么忙到了下午才回家,匆匆换了身衣裳这才往畅欢楼去。
时仪无奈:“公子,您早说你忙成这样,我还请您回家做什么,我直接把衣裳给您带大理寺去换得了,大理寺离那边还近些……这不白折腾嘛。”
“那怎么一样。”时昀轻咳了声,他不回家怎么知道该穿什么,这小子哪里会懂。
“您怎么就想着穿这身呢?”时仪看了看时昀身上月白色的袍子,不由得想起上回樱桃宴上时昀那显眼的一身靛青。
犹记那一日,穿衣裳向来素净的时昀破天荒地叫他把那件靛青色的直裰找出来。他本想着赴宴该穿得鲜亮些,这颜色未免太老气,结果时昀一穿上,他一看,还真不错。只因他家公子是个不常出门的,那皮肤白的跟傅了粉似的,穿上这一身深色,更显白了。
时昀有些踯躅,拿不定主意。他那时隐约察觉到公子的对县主的心意,很轻松地猜出公子费尽心思在这挑衣裳是为了引起县主注意,当即站出来替公子拿主意,“您想啊,县主平日里自个就爱穿得花花绿绿,您穿得太素净则显不出您这好姿容,您穿得太鲜艳则显得轻浮,同您的气质不搭。我看来看去,就这件最合适,往县主身边一站,不会太不搭,却也不至于坏了您本身的样子——”
时昀脸色变了变,道:“谁说我——算了……”
他又问:“这当真好看吗?”
“好看!”时仪把绿孔雀似的时昀推到铜镜前三步的位置,让这小小的铜镜刚好能映全时昀的上半身,“您瞧,显得您多白……”
再后来,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时仪只知道时昀那日如愿同尤宪走在一起了,却不知时昀心里的别扭。
对时昀来说,想引起她注意,他承认,可那日他都打扮得那般显眼了,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忽视,该说不说,他心里很受伤,为着这忧郁了好一会儿。而且他当日因为穿得与平日相差太大,受了许多同僚的调侃,甚至像杜寺卿那样同他相熟的上级还笑着来主动问他“为何一反常态”,他答不上来,脸上很是挂不住。
再让他选一次,他当然不会再那样打扮。
“这身不好吗?我平日也是穿这些颜色的。”时昀驾着马,目视前方,若无其事道。
“好什么呀。”时仪有些嫌弃,不太认可地说,“这么素,放人堆里谁都瞧不见——我不是说公子生得不好看,只是这人生得再好看,也得有衣裳装扮不是?您想想啊,那严探花郎,人家生了一双最风流的桃花眼,衣裳也总是挑着些红啊粉啊的,一打扮,别提多招人喜欢了,您这样怎么同人家比——”
“谁说我同他比?”时昀猛地一回头,一记眼刀打来,时仪哆哆嗦嗦,不再回嘴。
时昀自然知道时仪嘴一快起来话就不过脑,也不跟其多计较。
可待前面人回过头去,时仪悄悄叹了口气。
坊里王铁匠长得五大三粗、燕颔虎须,平时也不讲究,每次回乡下家里都被媳妇嫌弃,后来有一次专门在城里买了套粉红色的新衣裳穿回去,那模样虽也没见着好看多少,可人家原话,“一进院子,媳妇看见我就笑得合不拢嘴。”
反观他家公子,他是希望给公子打扮得好看些,又不是要害他。
真倔!
太让人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