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同样心虚,觉着自己没有道理要求他活成她心里的那个于兰舟。
也是因为她内心存着的怨怼和戾气,一个真正平和温良的君子定不能接受她的缺陷。所以她选择维持原样,欣然选择于兰舟为伴,用自己对他的了解,来安抚他的躁动,提醒他偏离的方向。
但昨晚这般,还是有些超出她能接受的限度。若他从前表现出的只是人性上十分常见的缺点,可以因她一句不认可改正,那他昨晚表现出的就是真正的危险。
她无法预估、无法应对的危险。
她知道他会顺着她的心意哄她,但倘若这样都还是会教她瞧见,那隐于这之后的……
她产生了一种胆寒的情绪。
她累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面对他会感到力不从心。
梦中,于兰舟站在她身前,与她相对而视。
一阵狂风蓦然袭来,迷了她的眼。
再睁眼,于兰舟以走到她面前。脸被太阳和风雨轮番历练过,有些黑且糙,那道被她误伤的划痕还在,而且更深了,长在他凌厉的脸上,就像是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大汉那样骇人。
她闭上眼,摇摇头,好似再晚一瞬,她就要亲眼看着自己因他的强戾而窒息。
与之相反的——
时昀。
她睁开眼,视线内又出现一道身影。
那人渐渐走进,竟是时昀。
她为何会梦见他?
可能是因为他最近老爱在她面前晃悠。
她嫌弃地甩过去一个白眼,随后扭过头不看他。
但她还是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催促下,转头又去看他。
她怕他会趁她不备对她做些什么。
她就是这么胆小,就是这么警惕。这是她祖母齐国大长公主告诉她的,说若有一日全家搬回上京,她这放纵惯了的性子一定要收收,要么胆小一点,要么警惕一点。但她入京后,全都做不到。
她就暗自防备着,看时昀走过来准备做什么。
他终于走近到她能看清他面容的距离。
竟是六年前二十岁的时昀。
穿着朴素,眉头总凝着若有似无的愁云,身量清削,眼睛却十分亮且坚定,是青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
她还是喜欢这样的时昀,老实说,哪怕六年前的时昀对她并不好。
她不喜欢现在这个装深沉、遇事总爱缄默其口的时少卿。
那他喜欢她吗?
为什么不说。
算了。
还是不要说,别来烦她了。
尤宪的梦中只有一片纯白,没有地面,人走路却不会掉下去。没有光源,也没有阴影。
时昀这段路走得很久,终于来到她面前。
她想看他要干嘛,就见这人立在她身边,她侧过头来朝上看,才能看见他的侧脸。
也就是这时,她意识到,她从未与他并肩而立过。
她是县主,他是臣子,他无论是审讯她还是拜访她,都是与她对立,并且往往都是她在上,他在下。即使是六年前她邀他一同逛公主府,他也只能落后半个身位,跟在她身后。
同于兰舟不一样。
时昀总是低头,却从来不谄媚,不讨好。他的倔强是骨子里带来的,他的性子就是这样,他就是生了一颗石头心。
虽说时昀在身份上多有隐瞒,但尤宪至今仍认定他心思纯粹,只看他平日办公事的态度便可知。因此,尤宪当年很快就将自己送走时昀的行为彻底合理化了。时昀之后对她毫不留情面,她也会觉得互相埋怨、老死不相往来才是她同这样一个正直之人之间最好的关系。
他太过敞亮,会显得她像是他散发出的光亮下的一抹幽暗阴影。
就让他继续当他的铁面无私大老爷吧!
尤宪原地一跃,竟直直往下落,不知要去向何方。最后看见的是时昀翕动的双唇,他在说些什么——管他的呢,姑奶奶不候了!
尤宪从床上猛地睁眼,发现自己四仰八叉,离睡前的位置十万八千里,本来放在床里边沿的一个很丑的蜀锦枕头躺在她的身侧。
“怪不得梦里有个闷葫芦傻愣愣站我旁边,原来是你这丑枕头。”她抬手捏拳砸下去,枕头凹陷,吸收了她全部怨气。
她耳朵好,对声音敏感,此时外面吵吵嚷嚷的,她就把自己的回笼觉做的“噩梦”归因于他们。
“外面干什么呢?!”
屋外听见里面的动静,岁岁探进身来:“县主,您之前要的秋千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