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莺不置一词。
岁岁听她不说话,又絮絮叨叨念起来:“也不知道这时少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上门拜访不递帖,不禀明来意,实在无礼,直接叫人把他撵出去都是我们占理……”
阿莺挪步离开。岁岁又跟在她背后:“可谁让我们家县主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呢?若真听你的不接待时昀,到时候县主又要怪我,六年前我就受过一回了——”
阿莺打断:“行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岁岁也不恼:“那你去后院看看县主那边收拾到哪了,怎么还没来。”
阿莺转身:“我可不去,县主想收拾多久就多久,让那时昀等着。”
“算了,你是个最有主见的。我还是回称心堂再向时少卿问问话。这待客真不是人做的活……”
“茶都凉了,快去换壶热的来。”岁岁走进前堂,对一边上茶的女使吩咐道。
时昀礼貌抬手:“不必劳烦。”
岁岁还是让人来换了茶:“时少卿是我们府上的贵客,自是亏待不得。”
贵客吗?
时昀不是第一次来齐国公主府,却是第一次坐在这称心堂之中被人招待。
还是以“贵客”的身份。
他倒是认出了眼前这位岁岁姑娘。
六年前,正是她代为收回令牌。
眼下,料想是在同他说场面话罢。
他如何配得上贵客这二字。
他端起茶杯,轻声道谢。
尤宪来到称心堂之时,时昀的第二壶茶刚刚凉到能入口。
她一身藕色长衫搭水碧色花鸟裙,面傅薄粉,仪容大方,落座高位,居高临下地接受他起身致礼。
“说吧,时少卿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她漫不经心,飘走原本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他顺着她目光转移的方向看去,却没看见什么值得注目之物,压下心中低沉:“兹事体大,还请县主摈退左右。”
跟随尤宪前来的红菱捏紧了手帕。阿莺就立在她身旁,却并不知道她方才与县主说了什么,自然也没捕捉到二人短暂交换的眼神,赶紧带着红菱下去了。
尤宪身边的女使都离开了,而时昀独身前来,并未带那个小厮在身边。
及此时,堂中只有她和他二人。
时昀一抖衣袖,从座位中站起身来,向正中一步,与高位的她终于对视。
他想要什么呢?
这个问题,六年前她就想问了。
当年,她也曾主动探问他的家世。
她并不认为户帖的异常就能代表他身份有问题。所以她在自己的闲谈中加上引导,想从他口中听见那么一两句合理的解释,好教自己安心。譬如,他家的户帖因为什么原因损毁只能重办,又譬如地方户籍管理之法与上京所用的不尽相同……
可他没有给出她信得过的回答。
相反,他百般转移话题,实属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显出这样的态度,就算她并不知他的户帖有异常,也很难不怀疑他的身份。
她看得出,他当年也是对她生了几分心意,但即使这样,仍旧防备着她。
他为什么要瞒她呢?
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四目相对,她坦荡打量这人。
她初识他时,他是方及弱冠的探花郎,六年过去,他面容变化不大。
可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姑娘了。
时昀说不清今日前来,到底是为着公事更多,还是为着私心更多。
他明知她厌恶他,他二人再无可能,却还是会有一些无端的奢求生出来,想要靠近她,与她对视,正如此时此刻。
若是为着公事而来,他理当尽快开口,阐明来意,厘清此事。
可若是为着私心,那他的确希望能够再多停留片刻,不管用什么理由。
也因此,当他敏锐捕捉到她欲言又止的神情,恍若得到天助,抢先开口:“县主可是有话同在下讲?”
出乎意料,尤宪没有驳斥他的无礼,而是浅鲜点头:“我只是想起,你这些年一直孑然一身——”
她再给他一次机会,回答她,向她坦白,或许——
“你父母也不在身边……”
“在下的父母早已亡故。”因着这冒犯的话题,时昀眼眶顿时红了,“县主之前应当是问过。”
六年之前。
“抱歉。”她同样父母双亡,知道他的难过之处,这句道歉发自内心,可她也有久久藏匿心中的郁结,想要寻一个机会将其解开,她只得再次问,“你家是在……嘉州?”
他怔愣一刹,旋即点头。
“那二老也是葬在嘉州?你入京六年从未请过长假回乡。”她找准话题,一边观察他的神色,“我身不由己,回不去幽州,也无法为家人扫墓。可你应当是比我自由的,你当真就没想过回嘉州看看?”
“嘉州……在下自然是想回家的,可奈何公务繁忙,又的确没有家事牵绊,如何能渎于职守。”
她定定凝视着他,眼中不知何时蒙上一层水亮:“那还真是为难,你我竟是一般可怜人。”
他还在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