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板看时仪一眼,笑道:“今下午,这位小友来过我们畅欢楼。”
时仪讪笑。
时昀问:“不知李老板如何寻到我的住处?”
“在下的酒楼开在云月坊,平日里接待官员的生意最多,各位的住处自然都要知道。今日冒昧叨扰,先给时少卿赔个不是。”李老板起身赔礼,从容应对。
信里虽然没写,送信的杨逊也没说,但他很清楚不能随便把县主给供出来。
“无妨,我也只是随口一问。”
客套完了,李老板也赶紧开始他此行的任务:“您是要办新科进士的谢恩宴,在下可否问,是哪一位?”
“任熙任进士。”
“这位同您——”
“与我是同乡。”对外,他都这么说,不然实在不好解释,他这么一个少朋寡友之人为何对这人如此上心。
“原来如此。”李老板默默记下。
随后便该谈钱了。
想起之前时仪那窘迫模样,李老板谨慎开口:“大概要办几桌,多少人?”
“都还未定。”时昀问,“不如先聊聊您家的排期和定价?”
李老板回问:“时少卿想定在哪一日?可有相中的日子,午宴还是晚宴?”
时昀算了算。只有一甲前三名可直接入翰林院,其余人都还得再经关试考验,吏部才能确定是否授其官职。
这一年殿试后的第一次关试在下月初,只要避开这日子便可,早些办,还能给任熙留出些备考时间。
“今日是四月十四,本月廿日前后,都合适,午宴晚宴都可。”
“廿日前后的确合适,我们楼里已定下几场谢恩宴,都是在廿日前后。”
“那,这价钱?”
终于聊到银子了!时仪手心都冒出了汗,悄悄挪到时昀身后。
时昀其实也察觉到了。
做生意,银钱之事从来都是放在第一位,若银钱谈不拢,剩下的都没必要议了。可这李老板态度低微讨好,扭着他谈这谈那,就是一直不提钱。
眼前,李老板的表情变化更加佐证了他的猜想。
只见李老板呵呵笑道:“不妨您先说说预算。”
“我平时不爱应酬请客,对这些不甚了解。但我知道畅欢楼名声很大——”
“名声大也是因为在下做生意向来实诚,从不坑蒙顾客。您给多少预算,我们都能保证您满意,就是为了能口碑好些,多几位老主顾。不像那其他楼,只想着挣快钱,这种时候,把价格定得老高……”李老板的话如连珠炮般射出,生怕时昀表现出一点嫌贵的苗头。
时昀浅浅笑过:“那十两一桌能办吗?”
“十两?!”饶是准备充分,李老板还是惊了一跳,却又不能犹豫,赶紧应道,“当然能!十两也能给您做上一桌,八道大菜,十二道小菜,鸡鸭牛羊,时鲜水果,酒水不限——”
时昀笑出了声。
时仪也惊得张开了嘴,他问的不是这样啊!
李老板一口气说完,口干舌燥,紧忙灌一口茶水。
应该满意了吧?
县主信上只是说,无论如何都要让时昀把场地定在畅欢楼,怎么办,没说,那就是他自己看着办。
县主还是很大方的,若他因为这桩生意亏了钱,县主大概率会给他补上。
但他做生意这么多年,最大的优点就是舍得,有舍才有得!就算他自己吃下这个哑巴亏,能结识时昀和那位新科进士任熙,也值了。
于是他乘胜追击:“您看怎么样,要是满意,咱现在就把契书给签了,定金您看着给。”
时昀耐心听完,却道:“李老板有心了,一眼亏的生意也愿意接。只不过我还想冒昧问一句,可是有谁请您来的?”
李老板:!!
但他到底还是只老狐狸,面不改色道:“时少卿多虑了。在下先前提到过,做官员生意最多,能够结交时少卿,这桩生意亏就亏些,日后时少卿若还需要宴请同僚,能首先想到畅欢楼,在下这桩生意就值回来了。”
“既是如此。”时昀了然,点头,“我会考虑的。”
别光考虑啊!
定下来呀!
李老板放出杀手锏:“唉……”
“实不相瞒,最近这生意不好做!前些日子有人定了宴席,却不知为何给退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是坊里另一家酒楼派人来定的,就是为了在这谢恩宴扎堆的节骨眼上给我们楼添乱,虽说我们扣下了定金,可当日的食材、陈酿乃至乐师舞女都已定下了,这一取消,那点定金远抵不了我们的亏损,食材消耗不完也只能浪费……”
“我这几日为这事忙坏了。可各家的谢恩宴还没放榜就都早早定下了,这日子赶到眼前,我若找不到下家将这几桌席面给定出去,就只能自己吃下这亏损。可巧,您这时候才开始物色场地……”
“这几桌席面原本是定在哪一日呢?”时昀听了半天,终于开口问。
“廿一日?廿二也行,再久食材放不住……”李老板猜测时昀属意的日子,同时还不忘圆自己的谎。
“那就,廿一日晚上?”
“成!”李老板松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抒完,又听时昀问——
“但我们只定三桌。”
“三桌也成!”李老板继续表演,“能少亏一些是一些。”
时昀终于让时仪去拿了笔墨来,签李老板带来的契书。
“每桌给您给八两就成。”李老板什么都顾不得了,再次让价。
二人看不见的地方,时仪默默给他家公子竖了个大拇指,果然是他狭隘了,谁说店内报价就是最终价格?
“那您和任进士什么时候来试菜?”
“待我先知会他一声,看他想什么时候去。”
“好好……”
最终,时昀付了十两定金。
李老板怀揣着这十两银子,“满载而归”,登上来程的马车。
“时少卿不必送了。”
“李老板慢走。”
暮色四合,街边灯光星星点点,与天上繁星融成一片。
车声隐辚,车内哼曲声悠悠飘出。车夫问:“老板,咱直接回吗?”
“当然要先去公主府!”
此时不邀功,更待何时?
*
李老板走后,时仪满脸兴奋。
“公子您太厉害了!”
“厉害什么?”时昀神色淡淡。
时仪就像是听不懂话,欣喜开口:“您这杀价本事,我一辈子都学不来。我今日去云月坊问酒楼的时候,这家开价最高,那酒楼也是装修得最豪华的,我真是一点都不敢在里面多待,生怕多看一眼咱家钱就没了……”
“可我还是觉得,这李老板十分怪异。”时昀摇摇头,“当真没有人派他来吗?”
“害。公子想那么多做什么,您无非是担心有人借这个机会拉拢您,可您平日里已经够谨慎了,眼下就算真有人要借机拉拢您,他如何能证明这定席一事是他卖给您的好处,您也不是非得认这个人情……”
“罢了。”时昀回到桌边,不疾不徐,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明早你就去寻任熙,把这消息带给他。至于宴请人选,让他写一份他那边的好友名单给我。他若能过关试,大概率还是会入翰林院,我看看能否请动几位。”
“好了,您对任公子比对您自己都上心,公子还是早些歇息吧。”
他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