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州。
这日,医馆里来了个有些特别的病人。
这病人是城东私塾的一位塾师,年龄瞧着不大,身上却是副老态龙钟的迂腐书生味。这人今儿个一早就等在门外,门一开就窜了进来,把大清早还不太清醒的梅儿吓了一跳。
他自称食欲不振,心神不宁,夜间难以安寝,要么就是睡着了但易惊醒,已经连着好些天了。
“大夫您可要我帮帮我啊,这段时日因着夜间睡不好,白日里也提不起精神读书,我马上就要赶秋闱了,秋闱考不过,如何能赶明年的春闱,那岂不是还得再等三年,可如何是好啊。”
黎繁今日醒得早,一进堂里便瞧见这一幕。
听他的话,他秋闱还没过呢,举人身份都没,就开始想着春闱的事了,急成这样。
“先生稍安勿躁,我问你一些问题,你如实回答便是。”相比起这反应过度的书生,师父则是淡定从容多了。
“你这症状具体有几日了。”
“一月前开始没胃口,若是从夜间失眠开始数,有半月了,约莫五六天前开始记性变差、总是走神。”
他又看了这书生的舌头,把了脉。
“那先生这段时日经历了什么?”师父神色如常,“食欲不振、失眠健忘……先生最近可是遇着什么烦心事,以至于忧思过重?”
那人叹了声气,接着开口:“秋闱将至,我向书院里请辞回家专心备考,突然间没了收入,家中老小日子自然就过得艰难些,虽然家人未有怨怼之声,但我心中难免愧疚,忧思难解。更何况考前两月,正是需要劳心费神的时候……”
“黎繁,你说该怎么用药。”
黎繁本来远远地在一旁炮制药材,只是偷摸地分了一只耳朵过去听,却不想被师父叫了起来。
她起身走了过去,埋着头,脸上挂着怯。
她有一段时间没被师父抽问了。
“……徒儿以为,这是思虑过度以至于脾胃之气结滞,可以开归脾汤。”
思过伤脾,服用归脾汤,可益气补血,健脾养心。
不过她看这书生的模样,想他现在心事太重,若是自己不能舒心,归脾汤怕是也无甚用。
“还有吗?”
他没有一点不耐心,反而是对面书生见这师徒耗着,有些急躁了。
黎繁心道,这书生,考学急,看病也急。
她摇摇头,再有就是心病了,这她可不会治。
“你下去吧。”
黎繁如释重负地转过身,躲去药柜那边了,这会又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了,只见师父在纸上写着什么,随后师父引着这书生去后堂——针灸去了,她又走过去拿过师父刚写好的方子,默默走回药柜前抓药。
党参、白术、黄芪、当归……正是她说的归脾汤。
她没给错药!
她确实没师父那般博学,诊病开药大部分时候求稳,可师父刚才那表现,吓得她还以为自己最近“不务正业”,把所学本事都忘了呢。
施针之后,师父送走了那书生,一时间医馆内静了下来,只有黎繁费力研磨药材的声音响着。
他朝她走来。
“我给你那本《毒理》,可看完了?”
“只通读了一遍,读得还不太透。”
他随便提了几个问题,她只答上个别,他点点头,看不出是否满意。
“你近来读书悟性不错,有长进,也不枉你这段时日读了这么多书。”
她没有直接抬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她出入他书房,翻动他的藏书,他不可能不知道。
“但我还是要叮嘱你,读书在精不在多,如若读一本书只能读个大略,却没有功夫去仔细钻研,不如省下些时间去休息。”
黎繁恭敬道:“我也不是一无所获,只是近来看的都是些不常见的书,书中所学也不容易用的上。”
“用不上吗?那正说明你学得还不够透彻。”师父看了看她搁在一旁的药草,“那本《心疾全录》你拿了,可方才我问你可用什么药,你答不上来,说明你这书并未读进去。”
那本还在她房内的《心疾全录》。她的胸痹便是发于心,她看着封页上的四字,本以为可以试着从中找寻治愈之法,却不想这“心疾”指的实际是心神一类疾病,重的如离魂症、狂症,轻的便像是今日这书生的失眠、心神不宁。
和她关系不大,那书她也就没太认真看。
黎繁鼓起勇气:“可那人症状说寻常也寻常,且我并未上前看诊,都是师父瞧的,师父也不是真心问我,我保守用药也合情合理。”旋即她又好奇地抬头看向他,“师父还给他开了针灸,难不成真是什么疑难杂症?”
“不,就是单纯思过伤脾,药都是其次的,最重要还是他自己看开些,针灸也只是让他暗示自己这病可治。”
“那师父还吓我!”她突然有一种被捉弄的感觉,偏这捉弄她的人是平时一本正经的师父。
她为着自己的梦与师父疏远许久,此时恍然怔神,如同回到什么都还未发生的时候。
她和师父的关系,本该如此。
他竟笑了笑:“你的谨慎也不无道理,只是你太执着与书中所学,反而困住了自己。替人治病不能总是拘于药理所限,有时换些别的法子,反而能有巧用。”
她最近是翻阅了不少奇药怪方相关的书,也的确急于求成,心浮气躁了些。
那师父又是个什么意思呢?
她想了想,没把师父给想明白,思绪一飘远,却想到那书生身上了,苦恼了许久的事倏地有了苗头。
今年的秋闱马上就到了,还有紧接着的明年的春闱。兴州将要考学的学子不难打听,她若能拜托一学子进京考试时顺便为她打探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