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惜迟不曾想到宫中还有这等偏僻寂寥之地,这处堆积了许多落叶,像是从一开始便无宫人打扫,红墙上攀附着早被冻死的爬山虎,那枝叶已尽失了水分,仿佛是红宣纸上落下的墨笔,自处一处,无人打搅。
银朱方才被她打发去拿了披风,现下只她一人孤身在此,寒风萧瑟,激得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此情此景,若是寻常闺秀大抵会早早退却,但她是陆惜迟,她心无可畏。
尤其是听到那声凄厉的惨叫后,她更是忍不住循声而去。
走了半刻钟的时间,陆惜迟终于寻到了那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名约莫弱冠之年的男子,穿了一件破烂的粗布衣衫,低着头看不清容貌,只能看到地上团着一大片乌黑的发丝,或许是被欺辱他之人狠心拽下来的。
陆惜迟识得那几位欺凌者,皆是兴都里身份尊贵的皇子公子,前世会亲切唤她皇嫂的弟弟,此刻却用最狠毒的话咒骂着身下之人。
“楚云迢,你怎么敢偷溜出冷宫的,就你这下贱玩意,出去可别脏了人的眼!”先说话的是当今陛下的六皇子,他平素都是公子温润的模样,谁曾想背地里却如此狠毒。
“就是啊,真当自己是皇子了,父皇这么多年可曾见过你一次,你啊,就是这宫里最下贱的奴才,比那些阉人还要下贱。”这位是大皇子,就是他在死死拽着楚云迢的乌发。
那些皇子还在调笑着,陆惜迟隐隐约约听到那地上之人挣扎的声音。
“我不下贱,我是父皇的儿子……”
“哎呦呦,”大皇子踩住他的脸,嘲讽道:“就你这样的谁当你是主子,你去净身当了奴才或许境遇还比现在好些。”
陆惜迟渐渐猜出了楚云迢的身份,拧住了眉。
“呜呜……”
不知何处来的哭声成功引起了六皇子的注意,“谁!”
六皇子还是孩子心性,听到动静急急忙忙的就跑了出来,却见门外空无一人,只有风声间断不休。
他刚想回去,陆惜迟又踩碎了一片枯叶,惊得六皇子又再次回头。
冷宫之中多有鬼神之说,青天白日闻声不见人,倒是让这小儿起了些许畏惧。
陆惜迟有意躲着,六皇子左右寻找还是不见人影,但耳边的声音却此起彼伏,在这空洞的北风之下显得更为凄厉。
他吓得赶忙进门寻了大皇子,对着兄长一顿哭诉。
大皇子本是不信这种怪力乱神,但是他身边那些跟着的公子哥儿都是娇生惯养的,再加上六皇子说的绘声绘色,几人也不禁怕了起来,求着大皇子快些离开。
大皇子也受不住这般祈求,扔下一句“若真有鬼,就让他把你生吞活剥了”就带着众人速速离去。
楚云迢此刻已经全无力气了。
他并不因为这些人停止了对他的欺辱就感到庆幸,毕竟这般羞辱是无穷无尽的,逃过了一次永远都有下一次。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就像是一个破烂的布娃娃,即使缝缝补补,但内里早就烂了。
他瘫倒在地上,默默无声,身上的伤痛似乎是没有知觉的,他就这么躺着,好像要随着这分寂静一同死去。
外面风声依旧,吹起了地上的枯叶,“啪嗒”之声接连不断,似乎还掺杂着些许的脚步声。
脚步声?
楚云迢自嘲的笑了,他这般卑劣之人,又有谁会来看他?
可是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他听到了女子动听的声音,在这如冰冬日,宛若一道春风,吹化了他心中所有的寒冰。
“这位郎君,你可还能动弹?”
楚云迢抬起了头。
同他说话的是位衣装华丽的世家女子,她穿了一身紫色的长裙,衣摆处的蝴蝶栩栩如生,像是即刻便要飞了出来。
她额间妆点着金色花钿,臻首娥眉,目若清泉,本就美丽的面庞又在眼角下抹了些许红润的胭脂,惊艳得让人丝毫无法从她身上移开目光。
这是楚云迢在冷宫里残喘多年都不曾见过的美景,是他往后余生中短暂照耀到他的一道细微的光。
一点烟霞色,世间几回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