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朱都快要哭了,她戴着陆惜迟给她的幞头,左扶右扶面上写满了不自在,“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这么晚了,要是让老爷发现了又要罚您跪祠堂了。”
陆惜迟回头看了她一眼,给她把幞头扶正。
重来一世,她要好好锻炼锻炼银朱,让她也成长成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这样不管日后再有何变故,好歹能图一条活路。
陆惜迟越走越偏,银朱怕得也顾不得主仆之别了就往陆惜迟身上靠,她壮着胆子又说了一句,“小姐,我们回去吧,这里都没有人。”
“银朱,”陆惜迟走进一条巷子,“从现在开始,你要唤我公子,还有,身子挺起来,没什么可怕的。你瞧,这不有人了吗?”
巷子尽头,如入鬼域。
这是一片极大的集市,地处昏暗,人声绝迹,唯有大红笼高高挂起,宛若指引亡魂的鬼火。
卖者大多衣衫褴褛,形同枯槁,亦或是双瞳眦裂紧盯来往行人。
然买者却都是锦衣华服,于此方枘圆凿,但也不难瞧出有些买家神情非常,走路摇晃,几近疯癫。
陆惜迟知道,这是喝了销魂酒的状貌。
销魂酒,说是酒,实则是一种药,能让饮者饮之上瘾,烦躁暴怒,最后陷入魔怔,乃至伤人自残。
前世肃亲王家的小儿子便是喝了这种酒,用刀活活把自己捅死了,死状惨烈,令人唏嘘。
陆惜迟来此是想碰碰运气,如楚羡所说,鬼市阎罗地盘,魑魅魍魉,何物不得寻。
她寻了几家小摊不得药方,正当丧气之时,眼前骤然出现了一高高白帆,帆布被吹得飞卷,仔细辨认才看出上头写着“药到命除”四个大字。
与鬼市大多摊贩席地而坐不同,这家店有个还算看的过眼的木车,上头摆了几罐花花绿绿的药罐子,还有几叠医书杂乱排开。
陆惜迟走了过去,见一红衣男子斜坐在车上,手里像是拿着本书在读,嘴里还念念有词说着一些听不甚清的话,他背坐着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散落在红衣上花白微卷的头发。
陆惜迟朝木车上扫了一眼,药罐上贴着各色毒药的名字,什么“十步走”、“鹤顶红”、“断肠散”诸如此类,与幡旗上的招牌倒是相得益彰。
那些医书倒还算有些价值,都是一些传世名作。
陆惜迟伸手拿了一本盖起来的书,翻过来一看,她目露讶然,竟是今晨看到的那本《百药图》。
陆惜迟打开书略看了一下,这动静让木车上的红衣男子转了过来。
她低头看书不曾注意,倒是银朱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人,这人也太美了吧。
男子双眉飞扬,凤目狭长,看人时眸中是盈盈秋水,若非那两分藏不住的戏谑,当真叫人误入了歧路。他面相又妩媚又俊逸,下颌锋利,线条流畅,一时间不知是天上仙还是地上妖。
此等颜色,与这阴气习习的鬼市格格不入。
陆惜迟抬眸,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张脸含笑看着她。
她不为所动,只颔首回应了一下,紧接着道:“掌柜这里可有孙神医软骨散的方子?”
陆惜迟放下手里的书,她看过了,里面只有少许软骨散所需的药材,并没有具体的比例和调配方法,是以她才出声询问。
那男子拿起她放回原处的书,对着下巴轻轻拍打,“没有呢,这药方世间难寻,怕是失传了。”
得到这一结果陆惜迟也不做失望,她拱手告辞,“打扰了。”
说罢,陆惜迟转身就要离去。
“不过……”红衣男子却没有让她走的意思,他躺在木车上,用手撑着头,盯着陆惜迟清瘦的背影,娓娓道来,“不过我却得知何处能寻得软骨散。”
陆惜迟停下了脚步。
“何处得寻?”
她从一开始便知道软骨散药方少见,软骨散更是少见,是以她从未想过能找到成品,而今这人却说他知道,惹的陆惜迟忍不住侧目。
男子却抬了一下下巴,以示意木车上的空地。
陆惜迟了然,放上两张银票。
男子拿起银票,放在鼻尖闻得陶醉,银票遮住俊朗的下颌,那双眼睛更为妖娆。
他轻启朱唇,缓缓道:“就在那安阳公主府,楚世子处。”
这答案倒让陆惜迟始料未及,但她不曾表现出一丝慌乱,只点了点头,“有劳。”
而后,陆惜迟转了个方向离开,那不是鬼市出口的方向。
尤半枫就这么躺在木车上,看着那小女子进了百花窑,翻身走向了暗处。
他将手里的银票往树后的男子身上一撒,话里轻慢,“陆二小姐去了金欢那处,你不是说她是来寻方子的?这么一看人家可未必是为此而来。”
男子接住银票现了身形,他还是一身紫金衣袍,外衫绣着四方如意团纹,腰上是一条兽首玉质流苏腰带,丰神如玉,怀瑾握瑜。
他从树后走来,月光洒在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黑暗,只余那高挺的鼻梁分割出两般颜色,如在雾里,引人遐想。
楚羡勾了勾他浅色的唇瓣,那张月下照耀的脸庞更是惊才风逸,他气定神闲,“若非寻方子,怎会来你这儿?”
尤半枫想想也是,又问:“你既是有孙老儿那劳什子软骨散何不直接给她,还要绕这一个圈子?”
楚羡懒散给了他一个眼色,而后望着陆惜迟离去的方向出神,他嘴角带笑,徐徐道来:“这样,她才会主动去公主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