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笑起来,我不像你,我从小就遇过很多疯子。
她认真地说:“永昌城的守备为何会死?八成和他脱不了关系。他跑去那里必有所图。”
突然打一记冷颤。那块要命的石碑也在他手里。虽然我不信一块石碑能决定王朝的命运,可落到南宫博的手里,的确是件棘手的事。
“小冰,我若在永昌杀了他,你会同意吗?”
她又把脸埋起来。“别再提这个人。”
第二日清晨,卧在长榻上睡得朦朦胧胧,梦中尽是鸟儿盘旋于海上的场景。清醒后发觉她又不见了。披好衣服出去,王琮连忙朝上坡处努努嘴。
小冰一早就起床,跑到几里地外的方塔。她爬到高高的梯子上。
“我记得这里存过一些各地的民俗地理,应该有描述永昌的周边地方,给你带去看吧。”
早闻名过汉章院。原来它并不是一座单独院落,而是散布在小镇上的藏书阁,面前的书阁就在一座方塔内。四面支着靠墙书架,每格藏着书画卷宗,用厚厚的布遮盖,还是落得许多灰尘。
“你快下来。”我朝她不满喊道,“弄得一身灰。”
果然找到许多列国游志。不仅有永昌城的过往沉浮,南岭人在沼泽地的盘踞起源,还有西州走廊上的离奇见闻。阳光铺满方塔,我随意翻看几页,发觉四周的书架顶到房梁。看来这里结结实实叠放了几百年的故事。
“这里有记载。”小冰展开一幅泛黄绢帛,三尺长宽,用极细小的字记录。
永昌自古为束金人的居所。束金人体健臂长且善水,长年栖息澜山河坞。乌洛兰氏为束金上族,肌肤深如褐玉,眉峰轻如灰烟,气韵若风,朝颜若华。
我微笑道:“这里倒把乌洛兰氏写得不像真人似的。”
束金长年以水为依,嬉笑无拘。金雀末朝,洪潮汹涌,乌洛兰氏携族人避水。时逢中原后裔数千人躲避,族长与其并肩治水。退水之后,金雀后裔得一地安身,澜山河百年向东,共食共寝,同为一体。
我看完这段便默默不语。小冰则接过去,她说她的叔父从没告诉她这些。
“他只说过,山川河流奔腾不息,会把许多东西存在的痕迹抹去。”
所以留存在此处,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
这些事尘封在方塔内,究竟有谁知道。南宫氏的族长肯定知道,可他们不动声色。我心中有些不快。难道金雀王朝还不死心。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小岛上踽踽而行。
我们来到方塔顶楼,推开窗板,晨光中的小岛很美。远处能眺望蔚蓝的海面,白鸟往来飞翔,竟然和梦中情景极其类似。海风令人清醒。雍州如此安宁,我不愿相信南宫氏的先祖会在此处图谋什么。
“怪不得他要去那里。”女子喃喃提醒。
而南宫博不惜用亲人的血取到石碑,又在永昌与乌洛兰氏联姻。小冰说得没错,他真是个疯子。他肯定进方塔看过。他这样汲汲营营,是为挽回逝去的金雀王朝,也为了取代现在的我。
女子叹息着:“他不屑去珍惜手边留香,非要去追逐天上的风筝。”
我的胸膛中涌动着怒火,不愿谈论这些虚妄的东西。
“小冰,你的心要向着我。”连忙抓住她亲吻,她的唇和她的脖子都是热的,轻轻啃咬会流血。这样我才能放心。
她摸摸流血的嘴唇,然后委屈轻诉,难道我还对你不够好。
“而且逃去束金的是谁也不清楚。旧朝早已湮灭无踪。几百年过去,留在中原的只有我们一支南宫氏。”她轻轻靠近我起伏的胸膛,“我永远站在你身边。”
那方绢帛上的字在风中乱舞。怀里的女人是属于我的。可她哥哥是个非除去不可的麻烦。幸好小冰也同样恨他。我几乎庆幸起来。
“乌洛兰氏的公主是谁?”她抬起头问。
“他们的公主就是族长,听说还是很小的年纪。乌洛兰氏长年推崇婆娑教,与永昌城主事闵沧波起了冲突。我猜想是有人挑拨离间。”
她立刻知道我在说谁。
“把他带回来吧。叔父和小月等着他。”
有人跑到塔上,寻问何时可以启程。我已然耽误一天,不能再延迟了。
小冰转身搂住我,殷殷切切。
“我想和你一起去。”
我摇摇头。此行变化莫测,带着女人同行不方便。
她嘟囔:“哪里不方便。万家庄那样危险,我和青川不也陪着你。”
“你还敢提万家庄?”故意推开她。生气的模样也装不像,因为内心其实很雀跃,她对我的动作很诧异,两手还腾空支着。
拿出之前收走的银钗。我叫人重新打铸过,并且擦得晶亮。
“收好它。”她接过来,瞅我一眼,刚想旋动钗头,我便用大手握住,“我已向柳家武馆借调十来人,他们会留在岛上保护你。”
她疑惑问:“保护我?”
我点头。究竟是谁毒害皇叔,我始终耿耿于怀。如今我要远行,就怕京都再起波澜。
“内城由前桥阁理事,我已把金士荣调回。郭池会留守外城负责安防。”我细细叮嘱她,“万一有任何变故,你拿出这支钗,他会听你的。”
她拧起眉头:“郭将军不同行吗?那我更不放心。”
乔叔叔带兵驻守在永昌,卞怀东也去了,你不用担心我。
“你若闷了,就去镇国公府转一圈。京都的其他府邸先别去,等我回来再说。”
她反问道:“我去京都干嘛?我想跟着你。”
“小冰,五岁的时候,我被人从树上推下来。幸好春雨刚过,地上的淤泥软绵绵的,这才保住一条小命。”
这件事除了母亲,谁也不知道。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告诉她。京都是危险的,与我有关的一切都会有危险。而经过九鹿观荷的夜晚,所有人都知道你同我息息相关。
“谁会推你下来?”
我摇摇头,记不清了。那时年纪太小,而我撞到头后,又昏迷过几天。不是所有人都如她那样幸运,有人开辟出一方纯净土地让她任性生长。
王琮又来催促,该起帆登船了。她送我到甲板,众目睽睽,搂住我的脖子。
“记住我的话。我永远站在你身边。”咬破的唇细碎叮咛我。
海浪使船身摇摆起来。我知道即将与她分开几个月,心中恋恋不舍。
“小冰,其实还有一件事…”一直犹豫要不要开口,“郭池同我在南岭长大,他不懂京都的世俗规矩。我怕他一人会吃亏。”
她随即领会,思索片刻后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隔上三五天,我会去一次姑奶奶家,也请郭将军过来吃饭。”
郭池留守京都,千方不能有意外。还有小冰,我总担心背后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睛。恨不得将自己劈开两半,这样京都与永昌的事都不会耽误。
“我会保护好自己。还有属于你的一切。”最后启航的时候,她对我这样说,像是在承诺似的,“知恩图报,这是叔父教的。”
她在雍州升起的一片薄雾中朝我挥手。山坡上的方塔似隐似现。老槐树远看更浓郁苍茫。我回过头,前路未知。知恩图报,不知为何听着不是滋味。可她刚才说过,她会永远陪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