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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归来的王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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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不是王子。即使童年的记忆很模糊,我也明白自己从未受到父亲的重视。在会写名字的那天,我曾兴冲冲地去找父亲炫耀。那时,我的父亲,作为一国的主君,正陪着一个美貌的女人。那个女人的美丽容颜已转化成一团面糊,可她挺着的肚子,一直鲜明地留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温柔地看着她的肚子,那时的我稚嫩敏感,原来王子是可以随时被替代的。

能被册封为储君,多半是因为我能健康长大的缘故;另一个原因众所周知,兵临城下,帝国需要一个合法的继承人。幸与不幸之间,年幼的我稀里糊涂接受了金印,老夫子们还来不及开课讲学,我就为帝国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在漫长的八年囚禁生涯中,从未有故国的人试图找过我。

我的心免不了又硬又冷,因为软弱的哭泣无助于生存。讽刺的是,作为名义上的中丘储君,在我十八年的人生里,如何生存一直是至关紧要的问题。如何在父亲的阴影下生存,如何在南岭的欺侮下,佝偻地生存。

思索这些过往带来的灰暗心情,有时让我不能专注眼前真实的生活。这几天入冬了,天空飘着细细的雪花。他们告诉我,今年是宣和八年。

宣和是多么动听的年号,在无数人的牺牲后,再由一个人宣布回归和平的起点,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我在南岭深邃的夜里徘徊,从不能安心闭上眼睡觉。闭上眼就是被掳走那天的场景,在宫人们的注视下,我被五花大绑,浑身哆嗦着,连话也说不清楚。十岁的我就有很强的耻辱心,我知道那是不光彩的,连带着身后的帝国也极不光彩。可其他人却不在乎,在我孤注一掷逃回来后,狼狈地展望四周,发觉周围人忙碌生活着,只有我失去了这些年的光阴。我凭着侥幸逃脱禁锢,回到了陌生的家园,宣和之声已然流淌了八年。

在我成年后,才明白储君真正的意义,并且暗自庆幸自己得到这个宝座。也许人们并不在乎我本身,可是帝国必然需要储君。凭着这点我才没被人遗忘,我既庆幸又悲哀。

周遭人讲话的时候,我老是走神。除了母亲,这里有谁真正认识我。他们围绕着我,无非是想实现自己一个又一个目的。不过走神并不妨碍我读取任何信息,我饶有兴致听着王家兄弟的絮叨。听闻下江王氏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为数不多的长处就是子孙多,我有点羡慕,自己的叔伯兄弟长得什么样,我早忘记了。

王玫就是行伍里的花架子,中看不中用,用郭池的话来说,花拳绣腿棉花掌;而他的弟弟王琮就务实多了,他长成了花架子,一心只扑在喝酒取乐上。

“公子,为何要等前桥阁的召回文书?快一年了,那帮人卖关子卖了这么久,咱们啥也没捞到。”哥哥抱怨着。

“我老觉得邺城不安全,住得也腻,不如换一个地方。”弟弟又提一个建议。

其实我也觉得腻味,我想回到京都去,胸膛里的血沸腾着。过去总像活在虚幻的肥皂泡里,逃离南岭的土地后,我才摸到现实的一角。元丞相给我来了一封信,那时我正和南岭商讨划边界的事儿,他在信里要我等待圣驾御笔的召回文书。

“可喜可贺,殿下全身而退。老天垂怜,老臣有生之年还能迎回殿下。中殿已令前桥阁出书召回殿下,事关国之正统,进退皆需正名。殿下屯兵于邺城,稍安勿躁,万事谨慎。另边界划分之事,切记抄报中殿。”

那是我头一次收到来自京都的公文,字是元老师写的。那年他追到洛水给我送行,在摇摆的小舟上,他把眼睛哭瞎了。

“什么玩意儿,”王玫的评论是这样的,“那老头早退隐了,如今的前桥阁又不是他当家。”

两兄弟手下跟着几千号人,同南岭打了一仗后,又收编了几千散兵。当时我内心鼓噪着,不知道皇城对此会作何对策。小时候为了引父皇的注意,我把远古的陶器砸了,那时也是惴惴不安等待着。后来等来了父皇,他冷漠地说,把瓷片扫了,别扎到人。

皇叔也是这么冷淡地忽视我。可我不是天真的孩子,比起他抡起手来直接动武,冷淡更可怕。那份信是警告也是安抚,我的存在是严重的威胁,所以他轻描淡写处理着。虽然我对他无甚了解,恭王长丰,在童年回忆里,那只是一个很遥远的称谓。

何况我有更严峻的问题要解决。在收编了近万人的军队后,我意识到养活他们是件不容易的事。皇叔早就好心地提议,他会让羽林卫来接收这些人,收编入兵库后,前桥阁就能发拨军饷。我立刻带着感激之情回绝了,邺城连着附近十三乡镇物产丰沃,暂时还不需要朝廷的接济。

下江王氏并不算富有,但在邺城一地混得风生水起。王玫老带我混赌坊,大场的几间赌坊都有他的账。我赌技不佳,赌运也差,叶子牌或者骰丸,每次都输一大把。王玫便叫我签赌账,他说钱不重要,重要的是签下的情义。和赌徒也要讲情义麽?

那时他按着我的肩胛骨,喝醉了。

“小公子,这个世上,你欠我一点,我再亏你一点,有来有往,情义就有了。他们拿着你签的账,就觉得和你亲。掉进臭河沟和他们打一架,他们就觉得你更亲了。至于谁在金砖宝殿上坐着,谁会在乎呢?大家只关心和自己痛痒相关的事。”

王琮则是更有趣的人。他看上了佃农家的姑娘,就敲锣打鼓去迎娶。被人家赶出门,又拿着地租簿子威逼利诱。好不容易把姑娘娶回家,三五日过后,发觉不喜欢人家,又送回去了。于是那家姑娘哭闹不答应,他考虑了片刻,就挥手把好几处田庄的地契送给他们。

母亲每每看到王家兄弟俩,上眼皮就止不住地跳。她心中觉得,军旅之人就该像镇国公那样威严自持,而世家子弟都是洁身自爱,读书上进的。她从来都是这样教导我,又告诉我,这两人一点都不靠谱。

王琮笑嘻嘻地对我说:“公子,我从淮南要了一宗生意来。西州鼓城那儿,除了绣品,那些人还想入茶叶去卖,都是大斗进货,白银结款。你瞧,我靠不靠谱?可是天上掉下的金库哦。”

我有些听不懂,为何是从淮南要来的生意。

王琮解释说:“淮南的绣品在西州卖得很好,那些胡子们又想做其它生意,就问起茶叶还有陶器的事了。”

原来如此,我不反对多筹措点军饷,委托他尽快去办理。

王琮没走,两手拱在毛边袖子里,依然望着我。

我明白他有事要说。

“公子,有件事情,想烦劳你帮忙。”停顿片刻,他才说,“也许你不知道,我从小就订过亲。女家是淮南万氏,就是刺绣名流,万家针的女儿。”

“哦?”我抬起头,“可你身在邺城,也娶了好多媳妇儿。”

王琮没料到我这么说,搓着两掌,朝我傻笑一下。

“别损我了。老实话,万家的姑娘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就是娃娃的时候,互相见过一次。那叫父母之命。”

“这次,是我挂名的岳父有事相求。他来过几次信了,而且他对我也不错。所以么…”

我想到刚才那桩与西州的买卖,淮南的绣品就是万氏的绣品,看来这桩从天而降的茶叶买卖,是王琮的岳父牵线搭桥的。

而王琮摇着手:“别误会。买卖茶叶那事儿,就是一桩生意,顺水的人情。万老爷所托的事,他可是苦恼好些年了。公子千万别误会,以为老头儿是拿这个来做交换的。”

是与不是,我倒不在乎。只是淮南绣庄的千金,需要我来帮什么忙呢?

王琮继续解答。

“万家针的刺绣活闻名中原,万小姐自然手上也有本事。十五岁那年,她奉旨入宫,供职内宫的织物局。直到今年,她一直在宫里。女子青春有限,万老爷所求,是把女儿接出来。只是苦于京都内没有熟人。放眼望去,最靠得住的,就是公子了。请旨恩宽,让一位侍奉内宫十年的女官回归故里,这事合情合理吧。”

“女官到了年纪,都可自请回家。”我有些奇怪,“即使当朝没有皇后,内官也会把名录列好,让圣驾圈留或者圈去。除非…除非她自己不愿出宫。”

王琮摇摇头。

“万小姐,肯定愿意出宫的。刚才如公子所说,需要圣上圈留或者圈去。如果御笔一直圈留,那么万姑娘就出不了宫了。”

为何御笔一直圈留?难道那位万姑娘有着天姿国色,我的皇叔舍不得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王琮艳福不浅,我觉得挺好玩的。

可是王琮垂下目光,他站在树杈交织的阴影里。看来不是我想的那样简单。

“公子,其实万家针此刻就在邺城,不如请他过来说明。”

我凝目伫立,原来他们都是安排好的。为了一位织物局的女官,皇叔不肯放人,他们需要通过我的助力,把她交换出来。

“王将军,我需要知道她无法出宫的理由。”

王琮犹豫了下,除了贪财好色和不思进取,他算是个不错的人,也不擅长说谎。

“公子,宣和年间不是一直这么太平。圣上刚正位中殿的那几年,可闹出了不少风波。前桥阁换了几批人,内宫也死了不少…”他说话吞吞吐吐的,而表情更奇怪,似乎在暗示我,那些事情是与我有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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