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慌乱中提醒:“还有医官,有没有带医官同行。”
阿志艰难地点头。
正当叔父领命而去,竹屋前后二门,突然各飞入一名白衣人,像白浪一样冲涌进来。白纱裹面,手持利剑,把叔父逼回屋中央。我尽量睁大眼,没错,这两人真的手持利剑,杀意跃现。
他们齐声说道:“雪巢地陵,问候恭王。”
叔父一脚踢翻面前矮凳,朝两名刺客飞去,回头喊道:“陛下快走。”
那两人全朝长丰攻去,长丰回身取剑,被人一剑劈开。叔父扛起一架屏风,朝他们摔去。
朱翼青川合力,把阿志拉到边上;我捅开纸窗,用火折子点了,只要这里有火光,南宫府的侍卫很快就到。
那二人很快注意到,一人提剑飞来。我毫无招架之力,只凭跑得快,一边大喊:“叔父救我。”
可是长丰与他都被刺客缠住了。幸亏朱翼机灵,见我迎面跑来,就领起茶炉,我一侧身,她就把一炉子煤火甩出去。
那白袍刺客躲闪不及,手上多处中伤。他提剑怒视,杀机顿显。
我和朱翼一左一右跑开,可惜竹屋太小,我被逼到角落。一回头,他提剑直面刺来。
朱翼大喊:“小冰,当心。”
我见周围没有可抵挡之物,情急之下伸手挡剑,心想这下手要没了。哪知那刺客手势一弯,没有朝我胸前刺来,却在手臂上拉了一个大口子。终于叔父摆脱纠缠,一个箭步扑过来,把我抱走。
青川见势想跑出屋,哪知四面八方又涌进来四人。她被逼回屋内,一人扬剑,重重划在她的右腿上。
我大骇,我们被里外包围了两层。叔父看到青川伤势不轻,顿时杀红了眼,他一手捏着刺客的脖子,直接捏得他断气。他提起对方的剑,与长丰并肩而立,面对无尽的杀意。
“看来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长丰面如寒冰。
“就凭他们几个。”
那些白衣人微顿,收步提臂,再次摆好攻势。
我心中恍然,刚才吃茶的情景还在眼前,可是转眼刀光血影。那些白袍刺客训练有素,他们一定会杀掉叔父的,不对,他们要杀的是陛下。
果然,刺客毫不留情,挡开叔父,剑指天子。而叔父挣开围攻,执意为长丰挡开刀剑。
青川痛得呜咽;我抹去泪水,往窗口偷偷爬去,一定要跑出去。
立刻有人发现了我,身后飞来一把剑。我回头,刀锋离我几寸之地,心想今日真要命丧于此。可是剑锋只到发丝,就被打掉了。两面窗户突然四分五裂,井生翻身进来,满身雨水与汗水,大喊:“三小姐,我来了。”
我抓到救星,知道其他人都来了。不止南宫府的人,还有成安侯的叫声,响彻天际。
刺客闻声,竟然整齐撤退,竹屋临湖,他们分别朝湖水投去。井生试图抓到活口,可那些白衣人,撤退比进攻更有章法。每人松开腰间锦囊,顿时一股恶臭,令人晕厥作呕。等井生捂鼻冲到河边,所有人已经沉入湖中。
长丰大发雷霆,成安侯刚从门口现身,他就迎面甩了他一巴掌。
“是你吧,伙同那些下三滥,要我的命。”
成安侯匍匐在地,死死抱着长丰的腿,任他肆意殴打。
“陛下息怒,陛下冷静。”
长丰一脚蹬开他,回身抽剑。
“好,先杀了你,我再冷静。”
叔父一同跪下:“陛下冷静。”
成安侯紧抿双唇,双手握拳,不止颤抖。
“老臣渎职,死不足惜。”
长丰眯起双眼:“王善香,不要推卸责任。”
成安侯道:“如今老臣说什么,陛下都不会相信。只有一点…”他同时求助叔父,“既然此处,刺客能自由出入,请陛下尽快离开。南宫世子,这话是否有理。”
叔父点头:“有理…”略一停顿,又说:“只是今日这事,过于蹊跷。”
成安侯接道:“于大雨换防之际,先下毒再刺杀;而老臣恰好收到京中急报,召集亲信议会。陛下,他们有备而来。”
长丰思索片刻,回头问我:“阿志怎么会中毒?”
我把我们领食盒的过程讲了一遍。阿志会中毒;可是,吃了食盒里糕点的人,都没事。
屋外雷鸣闪电,大雨浇地,翻腾着雨雾;而阿志姑姑在内屋,身体越来越虚弱。
叔父担忧道:“陛下,青川和小冰也受了伤。此处不宜久留。”
长丰决定立刻离开,他南下的住处,本来就有好几个备选。
成安侯全部否决:“未肃清根源,这些地方都不能去。老臣如今,谁也不信。”
长丰冷笑:“看来侯爷,也吃了闷亏。”
成安侯略做规划。
“陛下,如果愿意再信臣一次。臣有一个地方,绝对隐秘。”
他在图上画出离此处二十离外的,一座别院。
“这是小儿王珒,刚征来的地方。除了我们父子外,还未告诉第三人。只是屋子有些简陋,没有打扫过。”
叔父皱起眉,大概他不喜欢这类阴暗未知的地方。
“还是去小仓山吧,那里的守卫有几十号人,太医尤七也在。陛下可以去信羽林卫,让他们来接你。”
成安侯反对。
“如今许多人知道,陛下与你全家在一起。小仓山,密林小路太多,不容易防卫。”
长丰沉默片刻,指着地图。
“带上南宫府的侍卫,去这里。”
他回头,对成安侯说:“至于你的人…”
后者说道:“他们不会知道。陛下放心。”
叔父无奈接受。他担心青川的伤势,那一刀只怕伤了筋脉,可是随行的医官只善于内症。另外,阿志的毒,也需要对症下药。
我们在瓢泼大雨中上了马车。阿志姑姑的上半身枕在我的腿上,中途她醒过几次,得知陛下安然无恙,才放心睡去。青川靠着朱翼的肩膀,她的右腿流了很多血,时不时会抽搐几下。
除了十岁那年从大火中逃生,我还未遇到过这样的事。而朱翼,她的脸庞泪水未干,直盯着前方的马车,带着怨恨与委屈。她的泪水是为青川流的,也是为阿志和我,更是为了马车里的父亲。朱翼从小就不喜欢皇室,因为与皇权沾边,就会带来不幸。
我在阴沉的雨雾里,望着前方的马车,体会她的心情。青川说,阿志换鞋的时候,喝了一口茶,一定是这样中毒了。阿志说,那两个女侍,受她栽培多年,为何要如此做。
马车上有个七彩绣囊的挂饰,随着颠簸不停旋转,七色连城一片。我盯着绣囊,没一会儿,井生告诉我们,已经到了。
我想起这是王珒征来的地,就问成安侯:“小叔叔呢?”
成安侯只身一人,亲自护送我们一行。
“有些公事料理,他昨晚就走了。早知道今日有此大祸,不应该放他先行。”
我们陆续进屋,此时雨已停,天色近黄昏。叔父总共带了十人护卫,他做了一番布置,尔后在主屋内生火。我们在雨中行路半日,全身都是水气,于是聚拢在火堆旁。
成安侯马不停蹄,按照医官的方子,出去寻药。阿志与青川睡在里屋,青川伤在腿内侧,朱翼按照叔父的指示,检查她的伤势。
落日之后,成安侯回来了。他带了一位民间医师,还有一个女子。
“大夫专治外伤,军中常用他;这是他女儿,方便给小姐们验伤。”他是粗人,但也细心。
果然青川伤了筋脉,小腿那刀很深。她紧张问:“我会不会…”
叔父说:“青儿,你还记得么。那年甘州兵败,后来皇后仙逝;直到庆禧十三年,雍州大火。我们都一路走过。你会没事的。只不过,腿上有点伤。”
青川是高傲的,也是倔强的。她点头:“对,我不会哭的。”接着,就泪如雨下。
而阿志更严重。医官已煎煮了解毒药,可她无法吞咽。成安侯知道,阿志姑姑对于长丰而言,非常重要,所以带来整车药材。
医官面对长丰禀告,要知道何种毒药,方可对症下药,如今只是延缓毒性。
我立刻说:“严刑拷打,那两个女人。”
成安侯也立刻回禀长丰:“老臣,已经派人拘禁了。”
我与他争论:“侯爷,在你军中,是敌是友都难以辨清。请把那两个女侍,交给我们。”
成安侯有些意外,而我有些凶神恶煞。
“非常时刻,想要救人,就不能手软。”我说。
成安侯走到我面前,倨傲俯视。
“三小姐,老夫从不手软。”
我不信他能问出来。看着青川和阿志,越来越生气。
叔父提醒成安侯:“侯爷,切不可让她们死了。不如,你亲自回去审问。”
这时阿志醒了,长丰不理会我们争吵,吩咐医官再去煮药。阿志姑姑听到了争论,喘息之间,竟然对长丰说:“陛下放心,我没有事。请…请不要为难其他人,这是积德。”
她说积德的时候,眼神很痛苦。当然这不是为她自己积德。
而我被拖到一边,女医检查着我手臂的伤势。
“有烫伤,也有刀伤。不过不严重。大同医馆的金疮药,药到病除。”
听见如此说,我就看着她涂抹。这时朱翼走过来,也挨着我坐着。
她说:“幸好,没有伤到性命。阿志姑姑所需一剂乌风草,也在医官里找到了。”
没错,我们能够全身而退,没有伤到性命。不幸中万幸。
我只是伤了手,而青川的腿被划伤了。想到此处,心中反而困惑。当然,那些刺客的目标不是我们,而是陛下。可是…
可是,为什么要给阿志下毒呢?因为他们无法给陛下下毒,阿志把厨房锁住,并且出入谨慎。
这时女医让我放松,她说我太紧张了。
朱翼用手蘸了药膏,放到鼻头闻闻。
“清凉之味,不臭。”
胡说,我明明闻到一股臭味。
捡起思绪,刺客的目标就是陛下。可是,在竹屋里没有成功。也许成安侯的府兵中有内应,但毕竟重兵把守,不能确保一击即中。
我的手给包裹好了,的确是跌打药的味道。那股刺鼻臭味,是女医带来的。
我恍然大悟;而那名女医,正朝长丰和阿志的方向走去。
“陛下当心,她也是刺客。”我瞬间跳起来,大声喊叫。
此刻成安侯不在,叔父也不见了。
那女医亮出匕首,面对长丰,凌然而述:“雪巢地陵,问候恭王。”
她举起匕首,在暗色的屋内闪过一道白光。
朱翼尖叫道:“他们又来了。”
而此刻,叔父从横梁一跃而下,挥剑朝女医砍去。那个女人的面纱掉落,火光中,我看到一张伤心欲绝的脸。她与长丰近在咫尺,又被叔父挡开了。井生是擒拿高手,三下过招,就拧住了她的双臂。
长丰拿出藏在袖中短剑,轻松架在女人的脖子上。
“阴魂不散。”他冷冷吐字。
那女人抬起头:“雪巢的幽灵,不会放过你。”
长丰不以为意:“孤家奉皇兄遗诏,得位名正言顺。尔等鼓噪人心,喧议皇权,以图私欲,根本不知忠良为何物。杀了你们,好让你们去地下问问祖宗,这样该是不该?”
他转过剑锋,那女人却笑起来。
“雪巢流过的血,就是陛下的功德注。上古有云,德不配位者,可取而代之。”
我注意到,叔父的眉头微皱,他原来要阻止长丰的利刃。
长丰没有迟疑,朝鲜活的脖颈,奋力一挥。他连我们闭眼的时间都不给。
那颗头颅朝我飞来,咕噜咕噜,滚到面前。那个女人的两眼未合上,依然满是忧伤。
我怔怔望着叔父,还有血淋淋的长丰。
朱翼是对的,南宫世家,应该远离皇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