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说是灵媒,实际什么本事你不知道吗?”
店大欺客,客大欺店。古来皆是这种道理。更别说一路看过来,谢知寒除了脑子活,身手好之外,也看不出其他优势——本来就是看着朱胭的面子请来的娇客,就算欺负了,又如何,他还能朝着朱胭求助?若真如此,这就落了下乘,恐怕那种富家女也觉得这个救命恩人太过矫情。再说,结束的时候拿点钱封口罢了,这又有什么难。
这样想着,欺负了也就欺负了。
还唯恐利用的不够深,心里也没有多少愧疚——这时代不就是这样么,你负我,我负你。还是找女朋友约会,笼络好关系来的要紧。
他女友的父母和大佬顾维仁是战友,结束后两家也互有往来,因着一份救命的交情,顾维仁便认了她当干女儿,从小不说如珠似玉,但也和大家小姐似的养大。
长大后顾维仁给干女儿安排了电视台的工作,正巧黄蒲所在的公司要给的得天电视台出节目,他在节目组跑前跑后,发现大家对这个小女孩颇为照顾,于是动了心思,加上嘴巴灵活会来事,一来二去,当了男女朋友,也顺势成了顾维仁这一派的人。
公历的八月底,农历的七月还没过去。正赶鬼月的尾巴上,前些时候还有在路上烧纸点香送饭的人,现在也少了。但大户人家规矩多,尤其是鬼神,更不敢轻易怠慢。在屋里供着瓜果蔬菜不说,门口挂着柳枝。偏门口当差的看见黄蒲,取了枝条来往黄蒲身上轻扫了两下,这才将人迎上去。
顾维仁的宅子在一处清静的半山腰上,周围树木葱郁,交相掩映,周围都是差不多的一层建筑,最多不超过两层。要是起了三层的“摘星楼”,那是搁古代让皇帝忌讳,搁现代让邻居烦心——这么高,看什么呢。偏好周围都是差不多的人,到两层也就为止了。
抬脚先迈过门槛。
这一层门槛和影壁一样,有收风水、不漏家财的作用。也有个传说,说一个木工叫七日回魂的死人追着跑,万幸活了下来,这才决定在门口装个槛,好挡死人一挡。
黄蒲和当差的说着话,脚下却突然一绊,像是突然间不知道向哪儿落脚,膝盖一弯,笔直摔了下去。他这一下子脸朝着地,瞬间鼻血就出来了,当差的叫了人过来,手忙脚乱的把人推进屋子里,这一下惊到了他女朋友,连忙从屋子里出来,问道情况。
“叫门槛绊了一下。”“可能是晃了神。”七嘴八舌的说道。
“那怎么还不送医院?”女友慌忙打电话,却被黄蒲按住手机,他来事来的晦气,还当着人家里见血,怎么好叫主人家知道,更别说主人家已经备好了菜,自己却偏生因着各种理由不来,早不去晚不去,就临门一脚了,放人鸽子,怎能叫人没想法。
于是叫人取了冰块来,先止了血,再叫人敷上消肿,让女友先回去安慰干爹干妈,他黄蒲随后就来。
出门前打扮的清清爽爽,出门口却成了一个肿脸猪头。
好不容易把脸上的痕迹消下去,又和女友借了粉盒来给自己铺上,这才板板正正的走去厅内。
这边都是一层,不必说,每间都如大门一样装了门槛。黄蒲心里突然跳了一下,也不知为何,对着这个门槛下不去脚,女友拽他衣服:“干爹喊你呢。”
他惊醒般点头,多少失了态度,叫人觉得几分蠢笨。顾维仁侧头对妻子耳语了几句,却见到黄蒲大步迈过来,不多不少,最后一步恰好踩在门槛上,这是第二下,脑袋猛地磕在了地板上,原本就勉强的鼻血再次喷了出来。
“——哎!”
就连顾维仁也站起来,发出一声不知是喜是怒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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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最大的这两天谢知寒抽空回了一趟姑县。孤山城堡还是原来那副样子,孤冷耸直。沉重地像一幅色彩黏腻的油画棒。
多亏了钱可多照顾,地毯上没有多少灰。
不过掀开客房信息。
最近三天没有人入住,谢知寒把记录板丢在前台上,大概还是受了点风波影响。
老旧的电视台被打开。
电影频道里放着黑白色惊悚片。
穿着黑色沉闷长袍的死尸正在追逐着年轻的漂亮女人,尖叫声就像是指甲划过玻璃一样让人觉得她们可以不叫。
在余光里。
他看见一个黑色长袍,带着金色尖鼻面具的中年男人站在旁边,他手持着蜡烛。静谧幽暗。
突然一通陌生电话打到他手机上。
这个人自称是黄蒲,鬼怪有约的策划,这两天,先是磕倒十次,呛水二十次,丢东西三十次。简直快把他整个人丢没了。
这些怪事还不算。
晚上睡觉的时候连着做噩梦。
梦里他在操场上奔跑,然后突然开始着火,他睁着眼,清醒着,一点点感觉自己被火苗吞没。
求助了许多灵媒法师,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各个都冲着他摇头说自己做了坏事,被“神”给出手惩治了。
电话里。
黄蒲声若幽魂。细丝丝的。
“是那个吧。”
“他们都看不出来,我知道,是他。求求你,帮帮我。”
【好的。不过,有件事要麻烦你。】
八月底,李师瞻在独山体育训练中心和本地棒球队举办友谊赛。
赛场来了一些帮球迷,也来了一些不是棒球迷的粉丝。
除了本地电视台和体育频道以外。
连鬼怪有约的节目组也派了摄像机过来,掌镜头的是那天跟着去采访戴里父母的那个人。
摄影师一道场,连连擦汗。
“前段时间非常抱歉。”
“没关系。”谢知寒说。
他看向摄影师:“接下来,你要好好拍。”
“是的是的。”尽管不明所以,但摄影师依旧点头。
李师瞻给谢知寒留了视角最好的位置。
他甚至在赛前亲自出面将他迎接进场地。
紧握着谢知寒的手。
“如果不是你,我还没有这么高的知名度。”
谢知寒看着他。
李师瞻笑得越发开心。
他问:“你还记得那天在涂岭一中我说的话吗?”
他重复道:“人行走时要小心谨慎,如同走在融化的冰上,免得自己跌落深渊。”
“是的。”
谢知寒说:“你记得,我也记得。”
“我要感谢你。”
这是李师瞻第二次说这句话。
当他打完九场棒球赛,取得全胜成绩,所有队员围着他欢呼的时候。
李师瞻突然挣脱出其他人的怀抱。正色道:“我要感谢一个人。”
随着他的手臂。
全场人看向了,那个视角最好,也最容易被观察到的观众台上。
一个头发漆黑,带着白色耳钉的男子坐在位子上。
他靠着椅背。
哪怕被全程的镜头环绕。
被摄像机拍摄一帧帧分析面部表情。
依旧是安然不动。
“我要感谢你。”
这是李师瞻第三次说这句话。
“戴里生前和我关系非常好。他去世那段时间,我也一直想要证明他的清白。如今有你出头,愿意为他说话,我很高兴。虽然……这段时间也对我造成了一些影响,但是没关系,戴里才是最重要的,我敬佩他的才能,也敬佩愿意为他开口说话的你。”
“只是,作为戴里最好的两个朋友,我觉得戴里泉下有知,应该也不想我们两个这样分歧。”
“谢知寒。我想在这个赛场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你说,我们和解吧。”
“谢知寒——”
李师瞻站在赛场中心。
在数自己的呼吸。他喜欢一种盛大的、浮夸的、戏剧性的东西。比如让戴里在二垒跑向三垒的时候自燃而死,就像是一个飞奔的火人,一种震撼的标志意义,一个天才的绝路。当他回忆起,都会心潮澎湃。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谢知寒。
也为他构画了一场盛大的落幕式。
要在和解之时,要在对方万念俱灰,低头认错。要在对方松开一口气,觉得到此为止的时候。来一场壮烈的燃烧。
看着对方一步一步走下来,走到相当亲密的距离之后,他突然听谢知寒说:“你回去看历史了吗。”
“你说什么?”
“法木塔的村落自古有敬拜鬼神的传统,他们不分鬼神,不分尊卑,不分正邪。”谢知寒继续说,“他们说,你被神所庇佑,换言之,也可以当成你被鬼庇佑。这两者没有区别。”
“鬼神不分正邪,这个你知道,想必你也清楚,鬼神没有感情。”
“什么意思?”
话音落下。
“嘭!”
像是泄露的煤气瞬间被点燃。
在无数灯光镜头下,李师瞻浑身上下燃烧熊熊火焰,他英俊、健朗的面孔像是被扭曲的《呐喊》,尚保留着人类的形状但却在火焰里瞬间扭曲。
像是一帧帧的拉过,痛苦和嘶吼瞬间无限拉长。
这种惊变让所有人愣住,而后才反应过来,着急地去找灭火器,却发现灭火器在比赛开始的时候,被李师瞻用他不喜欢看见红色这种借口拿下去了。场面一片混乱,怒吼着救护车为什么还没来。
摄像师把着镜头。
他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死死盯着像个火球一样在地上打滚的李师瞻。
“好好拍。”
这句话如梦魇一样在他耳边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