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杨轻煦现在还是漆舜的师尊,既然是他的师尊,他对漆舜的厌恶就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
他领着人去了丹房,如他上一世那般拿起《闻香丹方·初篇》开始为人讲解。阳光透过屋顶的纱幔如金粉般洒在杨轻煦随意扎起的发上,只是一个始终看向书的侧脸就让漆舜心动不已,在心底发誓要将他占为己有。
待天边染上橘红光辉,他在点灯前结束了课程。将人打发去蓬洲岛用膳,杨轻煦自己则去了桃源岛。刚踏上码头的木板,他就想起何洛今早与他说的那句话。
“你最近在桃源岛未免待得太久了……”
待得久吗?他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就好像……他应该陪在那个人身边一样。
再说,他早就有清晨来桃源岛请安的习惯,何洛也并不是不知道。可若是要他像上一世那样时时待在丹炎岛炼丹修炼,他又觉得自己分分秒秒都被漆舜虎视眈眈。
那并不是什么初来看什么都好奇的眼神……而是一种占有。
漆舜想要像拥有万象丹方一样拥有他。
想到这里,杨轻煦不由生出一身冷汗。他没有因为何洛的话纠结太久,走上了通往竹屋的石路。
一步步跨过像是随意摆放的石块,他很快就到了竹屋前,眼中也亮起了光。
不知道是不是受桃源岛上维持春意的阵法循环所影响,窗台上插在瓶中的桃花比昨日还要无精打采,竟呈枯萎之相。想来是要到了生命尽头,杨轻煦取下这枝桃花,就近埋于树下。他转身在满岛的桃花树间穿梭,自树上挑了枝好看的含苞花枝折下,放于瓶边。
几日都忘了收集晨露,杨轻煦只好从竹屋旁的井中打了些水,换过瓶中旧水后才将新鲜的花枝小心插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的心情也好上许多。他回顾着今日发生的事情,一边调整花枝的位置,直到屋内人往这边看时能获得最佳的观感。
每每立于桃源岛上,他的心总是很静,正适合理清每日思绪。
“……我见你能力不凡,还以为你早已师承大家。”
忽地忆起下午与漆舜说的那些话,杨轻煦用力收紧了捏着窗台的手。指节泛白,他抿着嘴,看着眼前的花苞许久,喃道:“我不该这样的……”
他本……不愿成为这样会阴阳怪气对着学生说话的人。
杨轻煦轻叹,惊觉自重生以来,他似乎在这里叹了许多次气。而这些……都并非他本意。
“我不能……”不能再如此。
他打起精神,决心回晚枫榭休憩。只步子还未走出结界,他又回到窗前,贪恋地望了一眼屏风上的挺拔身影,许久后才收回视线,低声道:“轻煦打扰师兄多时,也该回去了。明日……”
他想到漆舜的课业还未授完,心中五味杂陈。“明日我再来叨扰师兄。”
他甚至恭敬地行了拜礼,才头也不回地到了码头,再召出翠竹剑回丹炎。
“你又去了桃源岛?”何洛见他的穿着与昨日的相同,但衣服上带着水汽,靠近了还能闻到一缕花香,一想到他在哪里过夜,何洛就没有好语气。
他实在太看重桃源岛上的那个人了。
“那也是没办法……”昨夜离开时桃源岛突降大雨,杨轻煦也是没了办法,才在竹屋前过了一夜。
“没办法?”何洛轻笑一声,“桃源岛又不是没有备用的伞,怎么会没有办法?我看你根本是不想离开!”
“阿洛。”南宫薰提醒着神情激动的何洛,“这毕竟是他们之间的事……”
“可他太看重那个人了,恐怕看得比我们、比蓬洲岛还要重要。万一哪天他为了那个人抛下我们……”
杨轻煦摇了摇头,说:“你知道我不会的。”
“何洛,我是人,不可能没有七情六欲。”杨轻煦说道,“我与他就像你和南宫薰……”
“像我们?”何洛又开始笑,“要真是这样就好了。他在你心上,一定不止是这点感情。”
杨轻煦沉默。
“我们是怕……你有一天会伤心。”南宫薰说,“岛主无欲无求,就算你和他关系匪浅,也不能保证百年之后,他还会将你放在心上。”
“你们说得有理,只是……”
只是,他只有去了桃源岛,似乎才有面对第二天的勇气。
但他不能这么说。“只是……我相信师兄不会这样。”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何洛道。
“好。”杨轻煦点头,“不过你们放心,我既然当年会接下师兄的职责,就一定会恪守下去,不会轻易离开。”
“没有他,我们依旧能做到最好。”何洛没再理他,南宫薰上前拍了怕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杨轻煦朝他一笑,低头走到座位前掩住了唇边的苦楚。
他试着维持上一世温柔儒雅的样子,尽职尽责地将课教完,然后在每日下午授课结束后去桃源岛,直到月亮上梢才回。有时他刚准备离开桃源岛就天降大雨,逼得他不得不在竹屋前过夜,第二日到长系屋时,免不了被发现了的何洛数落一通。
他只是无奈点头,也心知何洛是为了他好。
但他早已经习惯了。
他不能没有那个人。
对于杨轻煦而言,这教导漆舜的半个月是他这一生最难熬的半个月。好不容易将手头的《闻香丹方》翻到最后一页,照规,他要给漆舜出一道考题,再决定漆舜之后的研究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