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宿……?
卓年抱膝坐在浴缸里发呆,水温渐渐变凉,她有些胆寒,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决心不再拘束。
她慢慢躺下,打开花洒和下水塞。
洗澡水是柏克恭为她放的,满满的,一小时前氤氲开满室的热气。
此时凉水浇淋而下,卓年才发现,她不会用柏克恭家的花洒。旋钮太多,她调不到合适的水温。
只好再次坐起身。
后知后觉,留宿这个词太委婉了。
她没办法再申请假期留校,也没有父母在B市房子的钥匙,这样说来……
“同居”才对。
要父母把钥匙邮寄过来吗?
似乎这样做才是正确的选择。
“船到桥头”,她却总是不自发地划桨致使“船到江心”。
江心补漏,她凭什么笑柏克恭不懂她的“防患未然”?
时间安静得像已将世界闷成一个死物,隔着洗手间的磨砂玻璃门,卓年不知道柏克恭在做什么,柏克恭没有声音。
可存在感仍旧直击她的心防。
洗完澡后,卓年变得清醒许多,左手覆上心口,右手焐热脖颈处的脉搏——心脏与情绪在骨骼的保护下张惶失措。
她站在洗手间里,抬头看灯,看瓷砖的纹路,看柏克恭的私人用品明晃晃摊开在眼前。
她将属于自己的新牙刷放进柏克恭的杯子里,拿起置物架上的吹风机吹干自己的内衣裤,手抚上柏克恭准备好的家居服。
是黑色的新中式款。
她慢慢穿在身上,袖口和裤脚挽上去,挽了三个花。
卓年抬起手臂吹干头发,有条不紊地拾掇自己,却不忍去抹开镜子上的水雾——
一旦触碰,就像是在一张白纸上留下自己的签字手印。
魔镜问她,你掌心下是一颗毒苹果,只有一半是毒,你转一转,转到面前,是打算咬哪一半?
这一晚卓年的大脑是混沌的,着眼于自己的手脚该摆在那里,着眼于接受自己即将和柏克恭更加亲密的事实。
全然忘记未来的自己会因何理由去向何方。
人难得糊涂,乐趣横生,不是坏事。
卓年低眸打开门,柏克恭仍旧衬衫西裤,正在书房里忙学业。她慢慢抬眼,目光被柏克恭占据,而他的眸光紧盯电脑,认真而专注。
“猗嗟名兮,美目清兮。”
卓年聚精会神地瞧了一会儿,一边养眼着,一边叹笑自己片刻前的思虑幼稚且多余,没打算打扰,转身去到厨房泡两杯热气腾腾的蜂蜜水。
她抱着蜂蜜罐,拿出两个杯子放在岛台。
眼前的客厅背景墙是层层叠叠的书架,卓年在等水烧开的过程中,站在书架前来回梭巡。
上面有好多本闻月鸣的诗集,用防尘袋细细保护着。
柏克恭,这个口不对心的男人。
卓年低头感念一瞬,踩着沙发取出一本外文小说,随后抱膝坐在地毯上,背靠沙发慢慢阅读——她是不好意思读自己的诗集的,正如明天的她不会想起和今天的自己打招呼。
窗外街巷繁荣,水壶烧开的提示音另她分了神,她起身去到厨房打开蜂蜜罐——
各人有各人的生活,她和柏克恭是因误触粘连在一起的两勺蜂蜜,会搅拌进不同的杯子,给予小世界不同的浓度。
柏克恭正和喻亭松探讨科研项目,自卓年生病住院,二人一直保持联系。
喻亭松在T大学医,一些临床诊疗措施亟需完善升级,对于一些医疗所用纳米材料的研究还需要柏克恭的帮助。
异校又如何,能力匹敌就行。
俩人不知不觉就忙活一晚上,喻亭松那边懒得把生物公式打出来,直接发语音复述几个简要名词,让柏克恭自己罗列,随后给他发过来病理学的分析。
“看一下这张表,”喻亭松打了个尾调九曲十八弯的哈欠,闷着声音说:“针对这一情况,你再看一下磁铁矿里这两种价态的比例。”
柏克恭一手转着笔,一手握着鼠标语音转文字,文字里有很明显的“嗷呜——”两个字。
【你困了就去睡。】
他回车键敲得响亮,随后接收文件,怕遗漏什么知识点,把笔一扔,嫌麻烦似的戴上耳机。
不过一秒钟就摘下来。
打哈欠打得和唱歌似的,是要折寿谁?!神经病!
柏克恭不太喜欢有人对着他耳边打哈欠,心里骂骂咧咧的。
当然,卓年除外。
卓年……
柏克恭晃神,看一眼时间,卓年已经洗了两个小时。他俶尔抬头看向浴室,灯是关的。
喻亭松那边不以为意,没注意柏克恭的分神,悠哉道:“自学术界为社会为企业提供可实施性理论支撑,哪能掉链子?”
两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写论文写多了的缘故,他们交流时不爱写也不爱说“的”字。
一口气顺下来,柏克恭没听出来喻亭松是在拿范儿自夸,或者说,是不在意。
他站起身瞥一眼卓年所在的方位,飞快打字:【你去提供案例支撑更好】
不想再和喻亭松扯些没用的,柏克恭鼠标点点匆忙保存文件,大步走进客厅,坐在卓年身边。
提供案例……
说者无心,听者留意,医学理论的案例支撑数不胜数,感性些来看,其实是世间的伤心事。
很快,电脑上聊天记录刷新,喻亭松给他发了个喝茶的表情包,表情包上的火柴人目露沧桑,看起来平淡且超然。
是冉枫君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