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潇然表情木木的,时不时眨一下眼。
“我上高中的时候是走读,特别、特别向往大学宿舍,我想,我会和室友一起吃,一起睡,谈天说地亲密无间,成为很好很好的朋友。”
“今天,我骂人的朋友圈仅我前室友可见,没让其他人知道。”话音渐收,蒋潇然轻笑一声,“现在想想,我有点后悔呢,因为她们骂我,是公开的。”
黑暗中,卓年内心平静,无声数着自己的呼吸。
一次。
两次。
……
直到第五次吸气,蒋潇然才继续开口。
“她们在我发完朋友圈后质问我,说,‘你为啥搬走心里没点数?只有你一个人搬出去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卓年,你说她们算不算人多势众倒打一耙?大一刚开学两个月,我就找过导员提出换寝,我和导员说,我无法接受赵纯——”
蒋潇然收住话音,不想说这个名字。
赵纯就是和她发生过矛盾的室友。
“我无法接受赵纯每天睡前对我甩脸子发脾气——床铺是连在一起的,我睡熟后翻了个身,凌晨四点,赵纯踢床板把我叫醒,之后她乒乒乓乓抱着被子下床,在书桌前趴着睡。呵,她以踢床板的方式把我叫醒,让我睁大眼睛看她的一举一动。”
蒋潇然的声音趋近于麻木,此时床板下的书桌上,还有半盒没吃完的小熊软糖、见了底的伏特加,轻轻缓缓地飘散出烈酒的苦辣香气。
“赵纯旁若无人地趴着睡了几秒,之后腾地坐起身,启动破壁机,搅豆浆,我被吓了一跳。破壁机的声音,在我脑膜里轰轰响了两个月,我说服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习惯,我能睡着的话就不用和赵纯提,可是那天,我特别受不了这个声音,卓年你懂吗?”
卓年躺在床上,搂住蒋潇然的肩,轻拍她的后背,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破壁机一直响,一直响,我刚要提醒她关掉,下一秒赵纯直接出门了。那个时候,我和其他两个被吵醒的室友面面相觑,大家都对赵纯有意见,但没人会主动去关掉这个破壁机。”蒋潇然说,“赵纯是班干部,职位还挺重要的。她们两个不碰,是因为忌惮或……讨好赵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是这样可笑的原因。”
“我不碰,是因为不知道赵纯去了哪里,会不会是去食堂买早饭了?一会儿就能回来?我不想吵架,原因同样可笑。
“我躺回去,用被子蒙住头,苦中作乐地在心里吆喝大锤八十小锤四十,破壁机eng一声,我就在心里念一句八十。
“我再也睡不着。凌晨五点,我刷到赵纯发的朋友圈,说是清早起床爬山空气好。一派祥和。她去爬山了,旁人一打眼,这就是个自律又积极的女生。谁能想到她的阴暗面?”
卓年不知道赵纯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她心里清楚,蒋潇然淳善、有主意,是个偶尔后反劲儿,冒点傻气的好姑娘,她被富养长大,却没有娇蛮脾气。
还是那句话,谁都喜欢一团和气,蒋潇然变成维护者而已。
卓年不用去分析谁对谁错,她永远和蒋潇然站在一起。
蒋潇然的眼泪无声渗进鬓发,洇在枕头上。卓年调整睡姿时感受到枕头上的湿迹,轻轻将蒋潇然的鬓发顺在脑后。
这份温柔不亚于给了蒋潇然的情绪一闷棍。
蒋潇然呜咽一声,有意识止住哭腔,不让121寝室为她的情绪买单。
这也是她一个人躲在楼道里吃糖的原因。
她克制着哽咽,只是吸吸鼻子。
“那个时候我和导员说,这不是我要的寝室生活,我觉得寝室变成了一个高压锅。我每天自己上下课,自己吃饭;晚上想上个厕所,我都要考虑能不能憋到天亮,因为冲水声会让赵纯睡不着。”
“导员不管我日常生活是不是自己一个人,我也明白,大学里孤单的人有很多。我只需要消化掉对单走的介意。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导员只告诉我——赵纯如果对声音敏感,那你就每天提前接一盆水放在厕所里,用水盆慢慢往下倒水,这样冲厕所。”
“换寝手续必须经过导员同意,她不同意我换寝,我没办法,只能在校外租房子住,每个月多出来的这笔开销我家里付得起,但我付得憋屈。
“你瞧,直到今年,我们专业换了新导员,哪怕大学只剩最后短短一年,我也要第一时间提出换寝,”蒋潇然微笑了下,语气庆幸,“因缘际会来到这里,是我的福气。”
“卓年,我忍受了赵纯三年的阴阳怪气。我很难受,而张页在这期间出现了,偏偏我识人不清。
“赵纯不知道换寝的手续,在我搬来121寝室前,她用评判的语气,和其他两位室友谈论我,说我找导员换寝是我越界了,甩下一句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作为总结语,我真他妈讨厌这句话。”
赵纯和其他床位室友谈论蒋潇然,那些人把这件事告诉蒋潇然。
经由第三人之口传达的坏话,愈加微妙的四角关系。
那两位室友谁都不是傻白甜,左右掺和,谁也不得罪。
可这种行为……
很怪。
卓年轻声道:“苏芩曾说,‘宁可孤独,也不违心;宁可抱憾,也不将就。能入我心者,我待以君王;不入我心者,不屑以敷衍。’”
蒋潇然说:“我明白,所以我连敷衍都不给赵纯,我们性格不合,我没办法离开,那我就躲,我尽量不出声,也减少交流。我都做到这样了,她说我冷暴力。”
卓年刚刚扫一眼蒋潇然的朋友圈,有看见赵纯的评论,赵纯似乎不知道蒋潇然仅她们可见,评论像是在维持一种人设。
赵纯:【但是宿舍氛围为什么这样,是我们对你冷漠吗,是你对我们冷暴力,不想搭理我们,我们怎么做都不好。】
明明是设问句,她却用逗号,瞧着这句话,莫名有种……软糯糯的委屈。
我们。
赵纯的用词不是“我”,而是“我们”。
赵纯在这一次朋友圈骂战中隐身。
反而是和蒋潇然相处还算好的其他两位室友,那些曾告诉蒋潇然,赵纯说她坏话的人。
一个一号床,一个二号床,就叫她们小一和小二吧。
她们的攻击,让蒋潇然意想不到。
年级大会前,蒋潇然坐在寝室里,用五分钟刷完两篇国外高校收录的全英文文献,鼠标上下一划,一页翻过。
提笔手写两行笔记,为文献综述做准备。半晌,她合上电脑,拾掇背包准备出门。
杨颂沈韩自然不需要参加蒋潇然的年级大会。
蒋潇然又是一个人。
瞧着时间还早,蒋潇然提胯坐在桌沿上,掏出手机,打算联系在国外念书的朋友要更多文献资料,像是游云影、吉锡歌、追星认识的小伙伴……点开微信,不知不觉就变成了网上冲浪。
朋友圈刷到初高中同学好多人的现状,或旅游自拍,或吐槽揶揄,或宣传集赞。
蒋潇然一溜烟点赞下来,精致感扑面,惹得她也想发近况。
便随手拍了一张她在121寝室的桌面——
明星周边、玩偶盲盒摆了满满四个书架,沈韩分给她的半盒炸鸡放在左手边,上面压有一次性手套。台灯下立有杨颂送她的面膜、卓年送给她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