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放过猪羊后,周慈青便把家里头的猪羊鸡鸭鹅犬都给锁在院内,方才慢条斯理去村口处,坐上了苏知乐的马车。
苏知乐啧啧称奇:“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瞧瞧你这,哪里像是个羊倌。”
近日以来,周慈青一直在乡间放羊,于是苏知乐便抓着此事打趣。
他说的也是实话。
周慈青生得一副齐整模样,面如春晓之花,体态风流。头发虽是只用带子扎起,却穿着月白色箭袖,外头是石青色的褂子,等着玄色白底小朝靴。如此瞧来,可不真就是从哪里来的神仙公子人物么。
周慈青睨了他一眼,苏知乐心里一突。
他便敛了面上的笑,乖乖坐好,低了脑袋不作声了。
周慈青半天才同他说:“脸是门面,尤其在谈判时。你的一言一行便会让人看在眼底,是以要时时注意,不可率性而为。”
苏知乐乖乖应好。
云生乐了,他们少爷在家中可谓是混世魔王,夫人老太太是管不住的。唯有老爷和面前这位才能压住他的性子,不叫他混账。
周慈青又问:“你是如何对付吴愣子一家的?他们那俩孩子今日倒是老实。”
苏知乐面上又见得意之色,他饮了口桌上的茶,差点儿叫这路上颠簸的马车晃出茶汤来,便黑着脸搁下了茶水。
车夫扭过头便探头探脑地悻悻告罪:“少爷,前方有块石头,一时不察,叫马车压了过去。”
苏知乐摆摆手,颇为不耐:“行了行了,我已知晓。”
他扭过脖子,对周慈青说着此前还未说完的话:“他们哪里惹得起我们家呢,我昨日便叫云生说了,若是他们再敢胡咧咧,生些事端出来,便叫村长把他们撵出去。吴家村虽是他们的地儿,但村长既是一村之长,又是他们的族长,定是有些法子的。”
他略抬了抬自己的下巴,轻视道:“我家为吴家村修了地,还找来了夫子,逢年过节又为他们发些钱财。况且我也做了你同我昨日里说的,咱们坊里做工要人,要选的自是吴家村的人。可若是真得罪了我,吴家村什么也拿不到。看在利益的份上,村长便不会得罪我们。孰轻孰重,岂能分不清。如此一来,他们家便不敢再来招惹。”
周慈青笑笑:“发卖么……”
苏知乐愣了:“什么?”
周慈青摇头,笑着夸他:“你做的很好。”
苏知乐哼了两声,心里头又不免为之窃喜。
二人说笑间,马车一摇一晃便来到了县城内。
封陵县城,最大的酒楼之上。
二楼包间里坐了不少人,对彼此来意心知肚明。这些人又不免腹诽,那苏家人不知打着什么主意,亦或是小辈不懂规矩,竟将他们这些死对头邀一块了。
不过做生意么,不拘小节。无论心里头怎么嘀咕,面上仍是挂着笑容,同人举杯换盏,觥筹交错起来。
哪怕是面前坐着的是恨不能咬下一块血肉的对头,都得堆起笑脸相迎,免得叫人看了笑话。
外面脚步声传来,听那声儿想是不止一人,就不知是多来一位同他们竞争之人,还是那位苏家公子总算姗姗来迟了。
待小二将这门一推,他们心中便有了分晓——
“诸位叔伯,小子来迟了,便在这儿同诸位告罪。”
苏知乐虽是常被他爹训斥,但也是知礼的人,生得也风流倜傥,到了外边也能拿得出手。
“哪里哪里,苏公子也真是一表人才。”
“你比之你爹更胜一筹,可谓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啊。”
“这可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苏知乐听着这些恭维的话可乐不起来,他心里头也是直打鼓呢。
来前他因周慈青在他身侧,心里正得意呢。可周慈青问了他爹是何打算,如何不来此地镇着,免得叫这些老狐狸们占了便宜去。
他便一一告知周慈青他爹的打算。
前日他去寻了周慈青,问清了他那些主意时,心里拿不定主意,便去问了他爹。
哪知他爹越听越喜,直言周慈青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行商天才,若是这时不扒着他的大腿,往后再无乘风之上九万里的机会了。
这样一来二去,苏知乐他爹便全权交于他们手中,万事皆有他兜底,放手去做便是。
周慈青听了这话后,心中也有了定数。
不知他如何考量的,竟是叫他去当这主事人。
苏知乐心里惶恐,口中吃了一大把黄连,好似有人扒了他身上的衣物将他推入菜市口,慌得不行。
他这心还跟油煎似的,同众人寒暄几句后,便坐了下来。
所幸周慈青一直在他身旁不曾离去,他这才稳了不少。
他又同这些做惯了生意们的老狐狸介绍周慈青,说是他们家中最紧要的掌柜。不论信与不信,反正苏知乐话是撂这儿了。
周慈青应酬时可比他炉火纯青,就像那鱼儿滑入了水里,三言两语便能得旁人青眼。
这不,便立马有个和他同姓的周员外跟他拉近了关系,还说他们说不准往前走个百年会是本家呢。
也是当着苏知乐的面儿不好挖人,免得生意做不成,不然早也勾搭上了。
周慈青心中也有不耐,同这些人打交道无非利益二字。面上挂张假笑,你方唱罢我登台,还不如同苏知乐这个天真公子哥儿说话。
更是不如他家长庚哥痛快。
生意人么,满肚子里的弯弯绕,心眼儿少说也有八百个。
吃喝间,这话也就入了正题。
苏知乐搁下了筷子,人都有眼色,也都放下了筷。
周慈青却闷头吃着,活像看不见似的。反正老狐狸们都不去注意他,何苦饿着自个。
苏知乐差点就失态了。
好在周慈青也不是第一回这般糟蹋他了,他哪里有什么慌得呢。
苏知乐深吸一口气,道:“各位叔伯也知,做生意讲究的便是诚信痛快,不可做那反复无常之人,我也不瞒大家,绝不扭扭捏捏藏着掖着。那些东西如今就只有我们苏家才弄得有,便是想仿制也难,且仿出来的也终究不如原版。”
此话一出,众人面色变幻莫测,却点头应是。
周慈青心中失笑,苏知乐这般作态,倒是有还几分唬人。
苏知乐紧跟着说:“我也不是那般为难人的小人,家父也在来前殷切叮嘱我,叫我好生听各位叔伯的话,不可莽撞。可那货量实在不多,又不可将方子叫出,我便想着,只能叫诸位一同在场,价高者得。且我们苏家只在封陵县贩卖,至多送送人,绝不卖出县外。至于得了这货源的叔伯要如何贩卖,去哪贩卖,作价几何,我们是一概不干涉的。”
他一口气说完了这话,便闭上了嘴,叫这群老狐狸们自个思忖去了。
有人便问:“你们家能供应多少?”
苏知乐比了个数。
“底价如何呢?”
“这便看叔伯们怎么买了,总归是起自原价的。”
在场的人都不由皱紧了眉,既舍不得到嘴边的肥肉,又觉着花钱实在肉痛。
左看右瞅,又不免防着其他人。
真真叫人苦不堪言,好个滑不溜秋的小子,也不知是他的主意还是别人出的,倒是伶俐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