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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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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认定了的朋友亲人,就算是有千万重的危难在前,他也不会改变对他们的感情。

以前是,现在是。叶云盏是,柳泽槐是,方濯是。

柳一枕也是。

……柳一枕也是。

便这样昏昏沉沉、迷迷蒙蒙地回忆了许多,从幼年一直断断续续回忆到少年,有好有坏,有依附有争吵,可更多的却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就是这个词。以前发现的不曾在乎的所有秘密皆奔流而上,无一不在嘲笑着他的短视。柳轻绮忽的感觉自己的手自由了。双手轻飘飘的,手掌间似有柔软横出,像握了一团云。但紧随而来的疼痛猛地提醒了他这到底是什么。柳轻绮大惊失色,立即睁眼,此时才发觉眼前的疼痛已经消失了。没有火,没有手,也没有振鹭山,什么也没有。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人。握在手里的,当然也是那细细碎碎的毛领子——像云似的温软的东西却与这貂皮无关。躺在掌心里、流于指缝间的,分明是那些温热的血。一个人,或者说,是半个人躺在他面前,头抵着他的肩膀,乱七八糟的东西滚了一地。血腥气与那难以言喻的皮肉气息混杂在一起,直往眼眶里钻,叫他恶心。

他推开身上的尸体,抬眼时,便是一副人间炼狱景色:这些残忍血腥的画面在梦中徘徊逡巡,足有一年多没有让他睡过一个好觉。四处是残肢断臂、零星血肉,魔息乱七八糟地堆积在一起,竟已因这场屠杀而到了无从消散的地步。歪在他身上的人脸都被劈烂了一半,可见得白骨的断裂口与藕断丝连的残破血肉。他喘一口气,强忍着想吐的欲望,将这半边尸体拨开。低头看时,死者的脸上还凝固着生前的表情,惊愕、惊恐,更多的是一种茫然。

柳轻绮看了他一眼,尽管明白这是幻境,还是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只是在触碰到尸体时一段回忆再度涌上脑海,浮现在眼前的是一张陡然靠近的文雅却迷蒙的笑脸,嘴里吐出一串烟,靠近他的脸,呼出来的气也像死了一池的鱼的池水那样腥臭骇人。

“阿绮。”那声音装腔作势,掐着嗓子说,“他们都这么喊你?那好吧,我也这么喊你,挺好听的。”他一把抬起他的下巴,手指沾满了血,左看右看,眼底浮现出一丝隐匿的贪婪神情,“之前老虞同我说我还不信,他说你师父这么个人肯把一个孩子养大,必定你身上能有过人之处。我看,就是这张脸,这小身段也不错。”

他那冰冷的手指在他的脸上突然摸了一下:“瞧这嫩的,年轻就是好。我听说过,就是这么个年纪的小孩儿最有意思。”他凑过去,贴着耳朵,小声说,“教主不在这儿,我便问问……你和你师父睡过了没?”

他虽是声音小,可周遭人都等着看笑话,不必如何细听也能听得见,当即嘻嘻哈哈笑成一片。而这人——面前这人,穿一袭青衫,头发高高束起,看着多像一个文弱书生,可出口却是如此污糟。这听起来像是一种侮辱,但只有柳轻绮才知道,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他真切看清了此人眼中的探寻与那出不了口的肮脏心思。而这人他也很熟悉,正是此前想要杀了他、最后却被解淮半路杀出反将一军的二人之一:秋无夜。

他胳膊上的烧伤尚未痊愈,还留存着被自己同归于尽的痕迹。仅看那外翻的皮肉和不曾愈合的伤口,柳轻绮便知道这不出自某种扭曲的情感,而纯粹只是为了更好的宣泄。给柳轻绮八个脑袋他都不会想出这样报复人的方法,可身边坐着的几个男性魔族虽是跟着笑,却坐直了身子。数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一时齐扫。他那时候咬着牙不说话,尽管心头已似火烧,可多日教训已经教会了他什么叫沉默,决心不理会他这胡言乱语。他都能想到秋无夜接下来会说什么——

“哟,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一只手探过来要解他的腰封:“那既然这样,哥哥还藏着掖着干什么?反正你早就习惯了,没习惯也试过……你放心,你秋哥肯定比你那师父强。他个多年禁欲没女人的货色能懂什么?你年纪又小,跟着他没前途的。不若听我一言,就——”

“哎,秋先生。”

身旁却突然有个声音打断了他,抬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魔族,虽然眼睛也一直在看着他,话却是劝着秋无夜的。

“你想要儿子也不用这么急于求成吧。这小崽子又不是女的,不能生。就算教主大人能把他给你你又能怎么样?带不回家去的,要真敢,你老婆不得给你撕了下酒吃?”

语罢,周围又猛地爆发出一阵笑声,似比方才更加愉悦。秋无夜也不生气,手上用了些力气掐得柳轻绮下巴疼,头却转过去对着那人说:“修真界的崽子你也敢要?反正我是不敢,就算带回去,也是玩玩就算。”他唇角一勾,轻飘飘笑了一下,“而且你当我傻啊。就这么个小子,我老婆压根就没法看到他。反正教主大人在民间估计还要留一段时间,够玩的了,等出了山北大关——”

“我就把他杀了。”

那是柳轻绮第一次知道男子竟也能被要求做这样的事情。尤其是长相出众、更加年少的少年更受人青睐。更重要的是,他在后面细细碎碎的话中,竟得知修真界有不少有名有姓的人都有着这样的爱好,并且这几乎可以算作是一个相当的体量。而他这个年纪算是最好。尽管有燕应叹的明令,可他不在,余人便都大胆起来,一只手落到他的脸上用力摸了一把,上面沾着血和汗,他也不嫌脏,被掰着下巴拧过头来,一张嘴唇即将落在唇角时,人突然被从身后一拽而起,向后一丢。

“干什么呢?”

那时的那个人,宛如现在的这个人。柳轻绮站在尸山血海中,站得不算那么笔直,但是很稳。他的脚边便是秋无夜被劈成两半的尸体。燕应叹身披狐裘,手撑下巴,眼睛微弯,笑眯眯地看着他。两人便这样对视许久,像是跨越了数年光阴。柳轻绮感到心脏在狂跳,思绪仿佛都已背叛,留在脑中的只有那下意识般的、已永不能终结的空白。对这个人的厌恶深入了心底,最终,痛恨变成了恐惧。他肩膀微耸,呼吸困难,那种被人掐住喉咙的感觉卷土重来。可最后,竟然是他先开的口,一出口声音像是被磨碎的砂砾,只消得一丝便能将脆弱的血管磨烂。

“你……燕应叹,你……”

回答他的却是一声叹息。

“别直呼其名,懂不懂规矩。叫舅舅。”

他撇开眼睛看他,笑容不变,可莫名的,柳轻绮就这么从他的神色中读出两分焦躁与颓唐。但他来不及细看也来不及吃惊,缠绕在心头的只有恶心,为这个陌生的称号,也为这句话。

“我愿意认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燕应叹说,“把你师尊交出来。”

“……”他出现在这里,柳轻绮已经不惊奇了,“沈掌门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师尊当年与你百宝巷一战,已经西去。他回不来了。”

“小子,别想着糊弄我。”燕应叹沉默一下,却笑了,“我能知道当年百宝巷的事,就不能知道之前你在那个林子里的事?若柳凛当真殒命,当时夺舍到你身上的是谁?我?还是你那个不知道死哪儿去的野爹?”

尽管已经知道柳一枕便是柳凛,可听到燕应叹当真这样破罐子破摔似的承认,柳轻绮的心还是痛楚绝望地往下一坠。燕应叹却不在乎他的所想。他歪着脑袋,轻声一笑,眼里已带了几分挑衅,语气却颇为同情:

“想你也是可怜。阿绮,你说是吧?自小没爹没妈,生下来就是那么只有一口气的小东西。好不容易有个师父,又摊上这么个玩意儿。”他放下手来换了条腿翘,“我觉得你可怜,愿意同情你,才给这么一次机会。你最好好好考虑。不然,十年前你在这儿经历了什么,我会让你再经历一遍,当然——”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暴戾红光,嘴上却笑道:“刚才你也见了,当年是我好心,怕你真被这些个狗东西给糟蹋了,才没叫他们动手。不过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那些没完成的事接着完成下去。这儿是我的地盘,我想找多少个人弄你就能找多少个。要想让你师尊来也行,都行。反正你也跟你那好徒弟睡过了,正好给你个机会,比比他们中间谁最厉害。是我这手底下这几条好狗呢,还是你那万中无一的好师——”

燕应叹的声音戛然而止。随着一声剑鸣落地,他的身形也瞬间化为尘沙,四散而去。但即刻便又在柳轻绮身后凝聚,避开他的剑刃,扼住后颈,狠狠地往下一掼。

“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的声音忽的变得十分冷酷,“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他加大了力气,手指鹰爪般锋利,深深刺入皮肉:“你记着,我承认了,这事儿和你无关。我把怒气灌注到一个孩子身上,我是畜生。我认。但只要你师尊一天不出来,我就不会放过你。是我虐待你,但是害了你的却是你那个好师尊。你那个遇事就只知道当缩头乌龟、将自己那条贱命看得比谁都重要、杀妻杀女还杀徒弟的好师尊!”

像是一团火萦绕在耳侧,燕应叹呵了出来,又将它吞没。可柳轻绮已被这过度的滚烫烧得浑身都疼得不行。他咬着牙想挣脱,可燕应叹的手就好像铁板一样牢牢地压着他。他越说话,柳轻绮内心的不安便越浓重,最后在感受到燕应叹的手触碰到自己眉心时,恐惧达到了顶峰。

他的身体用力一颤,嘴唇轻轻颤抖,不由吐出一句:

“别……”

可为时已晚。他的眼前突然出现几条不一样的影子,每一条都如同一段壁画,飘飘渺渺地映在眼前。身上的禁锢消失了,他连忙想要爬起来后退,可却发现自己浑身软绵绵得没有任何力气。越向他走近,这些影子便越有实体,最后真真切切地站立在面前,慢慢蹲下身,那冰冷的手掐住他的下巴,沉静一会儿,突然一用力,卸掉了他的下颌。

柳轻绮的身子往前一扑。疼痛在异状感之后,甚至是骨头与骨头之间摩擦的声音落后他才感知到这剧烈的感受,喉咙里惨叫尚未溢出,便有一个人用膝盖跪在他的肩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他的手臂,只往外一折,伴随着一声毛骨悚然的脆响,那只小臂便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向外歪斜,除了颤抖,再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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