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主打算怎么做?”
柳轻绮却没有回答他。他的步履很快,走得衣带生风,却分神转头看他一眼,带着笑道:“分忧?”
林樊怔了一下。
“什么?”
柳轻绮不说话了,只含着笑接着往前走。林樊一头雾水,从他那清淡但浑似了然的笑容中恍然大悟,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紧赶两步上前,想喊住他,喉间滚了一圈莫名其妙的解释,最后还是一气儿吞了下去,一声不响地跟在柳轻绮身后,只当此事从未发生。
而介于他的言语,林樊只知道他估计是有办法,但却不知道是什么方法。通过那小厮他也清楚估计现在情况复杂,但真到了正门,还是脚步一顿。
事实证明,许二少爷实在也算是个孝子。为了把爹“赎”回来,当真是下了血本。情况远没有小厮说得那般简单。仅看那气势,也绝不止两家,除非是将整个家族都动员过来,但是其间他还看到好几个陌生面孔,明显是之前从未见到过的。
林樊不由掀起眼皮,看了旁边的柳轻绮一眼。而此人脸上之前的那种轻松也消失些许,神色凝重,连眉毛都微微拧了起来。林樊只能听到他小声说:
“来的人怎么这么多?”
林樊不敢隐瞒,说道:“此前这许家便数次来找小师叔要人,但都被拦回去了。估计是许家也知道不来点硬的不行,就是要逼小师叔放人。”
柳轻绮点点头,若有所思。
“看这架势,若是不放人,他们就打算把事情闹大,好叫他小青侯身败名裂啊。”
“可他们可怜许家主被关,却又不想想我小师叔的处境,”林樊一听这个就来了气,“当年是它许家卖了女儿,平白杀了一无辜女子,惹出那么大的祸端,如今竟然还有脸过来威胁小师叔。作恶不还非天理,如今只不过是叫他给十年前的恶念还债罢了,如此也好过来叫嚣?”
林樊说得气愤填膺,柳轻绮却一笑,说出了那句这几日仿佛已经刻在他脑门上的话:“好了,别发脾气。”
他的手摸到了腰间,摸了半天却突然放下。林樊一低头,那儿空空如也,没有剑。柳轻绮也才像是如梦初醒一样,转头看他,表情有点尴尬。
“我忘带了。”
“……”
林樊犹豫着将剑送上去:“那要不……用我的?”
“没事,”柳轻绮说,“我自有办法。”
他在正门内站了一会儿,像是踩着阳光嵌在空气里,被影子钉在原地,就那样立着、飘着,然后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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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樊感觉他应该去跟方濯说一声,告诉他回去好好劝劝柳轻绮,该说的话就说,不该说、或者是完全可以不说的话那就别说。这人要是少点废话简直完美。他一点儿也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催促着柳轻绮说出那句“没带剑”,又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在发现柳轻绮其实完全可以不用剑的时候不感到被耍弄。
许家的二公子许之桢他认得,就站在最前头。也无怪乎柳轻绮说他是“孝子”。他生得不错,皮肤白净,看着年纪也不算太大。他是许家的外室子,原本不受重视,但因为这家嫡长子整天吃喝嫖赌,实在不争气,许家主也不想把基业就这么葬送在这个败家子手上,无奈找回了这个一直被养在外的儿子,多加教导,如今倒也是这原本不太在乎的儿子过来替他摇旗。
许之桢是许烟苍的弟弟,此前柳轻绮从未见过。算算年纪,大抵也是与林樊差不多大。只是那华贵衣衫更长几分年龄,双唇紧闭,抿成一条线,愈显得此子似乎已经做好了继承家业的准备。他出身卑微,从小受尽白眼,后来虽又得了许家主的精心培养,但却难改其质,为人虽不算狠厉,但也杀伐果断。如今也是被逼到没办法了才这么做,林樊看着看着他,知道他姐姐被烧死的时候他才刚被认回本家,也只得在心里叹口气。
柳轻绮微微眯眼,见林樊不说话,心里也有了底:“那就是你们一直说的许二少爷?”
“是。”
“原来如此,”柳轻绮摸摸下巴,“长得还可以吧,但没我们家阿濯好看。”
“……许家主自从生了长子长女后内室就再无所出,五年后才又有了这个儿子,”林樊道,“算来,比我和方少侠还要小一岁。”
柳轻绮笑道:“那我岂不是也算是仗着是前辈而欺人了?”
“一码归一码,他来找麻烦,那就得料理,”林樊握紧了剑,“他替他父亲喊冤,又来柳府找麻烦,便不能手下留情。”
柳轻绮嗯了一声。神色却在听到这句话后不免僵硬,只是很快又恢复原状。柳府正门前严阵以待,只是在柳泽槐到来之前他们不会轻举妄动。知道林樊来了,才让出一条道来,低头冲他行礼:
“林仙君。”
转头又看柳轻绮,却被人一摆手,轻飘飘压下。林樊关键时候也担得住事,知道此时也没必要和人家客气,一声招呼不打,一经站定,便同许之桢说:
“许二公子难道是听不懂我小师叔说的话吗?此事一日不调查清楚,柳府就不会放人。明明上次公子也应下了,为何今日又这般大张旗鼓?”
许之桢年轻气盛,又救父心切,脸色自然不可能好看,也不爱吃林樊那一套,只沉声道:“家父被锁在贵府水牢已将近两月,贵府既不放人,又不让探望,究竟是什么情况,贵府又不肯透露,许某气急攻心,故而前来讨一个说法,有什么错吗?”
林樊虽然脾气好,但并不好惹。在这时,他的脸上到底还是显露出几分在喝醉后才会展露出来的冰冷神气。他耐着性子说道:“原因是什么,小师叔之前已经说的很清楚。反观公子这又是为何?我小师叔可从未将令尊所做的事情公之于众,可公子执意如此,怎又不是诚心要为难柳府?”
许之桢到底还年轻,听到这话,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很不好看。他来的最勤的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听林樊这么骂他一句,估计都快听吐了。
不过事实倒也如此。虽然柳泽槐知道他父亲做了什么,可作为他的儿子,许之桢又如何能接受这些?何况,空口无凭,尽管许家主自己已经承认,可任何没有证据的指控也许都是有心之人的栽赃。现今所有人都知道小青侯莫名其妙将世交家族的家主关了起来,但要理由,却是谁都给不出来,只对外说一句“牵扯重大,切莫多问”,又怎不会让他人揣测、令子女心焦?
但是,尽管明白人都听得出来林樊这句话回应得并不好,甚至有可能并不能替柳泽槐开脱,但也心里清楚,他实在再没别的办法。许之桢不比别人,不能对民间出手,这是修真界每个门派都被刻在门规上的戒律。林樊又从小如此看重规矩,自然不可能逾矩,而到如今境遇,也只能破罐子破摔。
而在此时最为愤恨和尴尬的,莫过于许之桢。他既然能拉人来,自然也不会说得太清楚,也许不少人尚被蒙在鼓里,听林樊这么一说,都纷纷朝他投去目光。而许家多年前的变故在这些世家之中也不算个秘密,也都知道柳泽槐突然发难有很大的可能与许烟苍有关,如今一来,与其说是替他撑场子,倒不如说估计都想着要了解一番此中秘辛,好回去同家人茶余饭后有个乐子,好好说道说道。
其实若换以往,林樊倒是不介意他们过来掺和这些事,反正柳泽槐的面子也没人敢驳,任他背地里瞎诋毁又如何?乐也乐不到他身上,顶多就是对柳泽槐这做派瞠目结舌一阵罢了,倒也没什么人会说他仗势欺人。因为事实正是如此——柳泽槐到处送钱,义薄云天,声名好得不得了,不是它一个常年不出的许家所能赶得上的,若他做些什么出格的举动,想必也是“小青侯必然有他的苦衷”。
只不过尽管这么说,林樊心里却仍有点顾虑,毕竟师出无名,谁也不知道许之桢到底是怎么跟这群人说的。柳泽槐破罐子破摔,同许家撕破脸,取了下下之策,但却又固守着那点残存的体面,不许任何人打探许家的动作,任他们说去,故而许之桢究竟在背地里活动了些什么,柳府也是不太清楚。
但到底,他既然这般选择,其意图也昭然若揭:就是想以人言逼迫柳泽槐放人。林樊这么说,也无异于给人家递了话柄——柳轻绮于一旁听得确切,他这话一出来,他就微微皱了皱眉头。果不其然,旁边有个人清清嗓子,说道:
“既然如此,堂主何不就如此公之于众呢?二公子来此,也无非只是想讨个说法,自然是不再在意这其中礼节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劳烦堂主多说一声,也能让咱们心里有个底。这么多年的老相识突然被这般对待,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一句话的事儿,孰是孰非大家也都明白,林仙君放心便是。”
林樊虽自年少起就常在山上,但逢年过节倒也经常回到本家看看,明白这群人虽然没什么威胁,但也麻烦,不好惹,向来捅的都是软刀子,一寸一寸地磨,烦得人要命,也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抿紧嘴唇,面上不动声色,心底里却已迅速开始盘算到底是要拖到柳泽槐来,还是干脆半真半假抽点消息出来打发了事,可就在这时,一直装死不动的身旁人却突然有了动静,柳轻绮一拂袖子,飘然而上,林樊都没看清他到底如何动作,他便已经到了许之桢面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许之桢不曾想到他突然出手,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把手往后抽。但柳轻绮的手紧得如同火钳,牢牢地握着他,手指只往那脉上一搭,笑容便愈深,和颜悦色地问他:
“小仙君灵息不错,基础极佳,可见尊师必然功力深厚。只是摸起来不似天山剑派的功法。可否同某一论,阁下究竟师从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