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比试?”柳轻绮稍稍一缩下巴,“他说的?”
“那倒不是,”小弟子嗫嚅道,“是,是东山长老给他的建议。”
柳轻绮抿起嘴唇,没忍住,哼笑一声。听的时候他便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书柜,方濯之前将他改完的小测都放在这里,要找出这两个小弟子的卷子绝非难事,而且反正以前又不是没有过,但那时基本上都集中于年关,不少弟子都想过个好年,他耳朵一软,就给过了。
但找容易,“能不能找”却不好说,由于他自己的一手操作,现在在观微门他绝对称不上一手遮天了,要真给改,被发现了,别说这俩小弟子了,他自己都得惹上大麻烦。
突然间,柳轻绮就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就一心一意非得让方濯接手这个位置。他此前是吃够了当师尊的福利,觉得人人都听他的也没什么意思,现在头上莫名就爬上去压着一个,便开始吃被人管着的苦头。所谓身在福中不知福莫过于此——柳轻绮揉揉眉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便觉得真是惨,实在惨,心一软,就松了口。
“改是可以,”柳轻绮思忖片刻,“不过你们得答应我,下一次小测,必须得过。我只能帮一次,再来便免谈,知道吗?”
“您放心,您放心!”
两个小弟子早听说他耳根子软,却没想到这么软,几句便说动了,当即惊喜一对视。柳轻绮看他俩欣喜若狂,自己心里也跟着高兴了两下,分清楚两人名字,从书柜里找出卷子来,果不其然,差一点点就能拿到“丙”,其中一个甚至只是写错了一个字便被方濯狠狠批了一道,不由叹了口气,那点心虚也飘飘荡荡,渐渐消弭了。
他一面改字一面叮嘱二人道:“你们师兄是对你们严厉了些,不过切莫不可因此而怨恨他。他就是这么个性情,在外走了一些日子,也知道多学一些总没坏处。剑客刀客对文课好像没什么要求,但真出去了,所学到的一切都能派上用场。以后一定要好好听讲,好好温书,别再惹他生气,好不好?”
两个小弟子也知道这个道理,默不作声,只怯怯点头。改分也方便,几笔便完成了,柳轻绮又改得滴水不漏,除了字粗些看不出来什么。见此艺术,他心下里不由得意,欣赏了半天。弟子们见自己得了手,更是高兴万分,一个劲儿地在旁边吹他:
“到底还得是观微长老,什么都做得天衣无缝!”
“到底是观微长老才能教出方濯师兄这样的好徒弟,以后若能入内门,我也要拜入观微门!”
“等等等等,不要,”柳轻绮猛地回神,“别进观微门,选个别的,我们不收人了。”
弟子眨眨眼看他。柳轻绮又连忙找补道:“你们想想,入了观微门,方濯就是你们大师兄了。他管人很严的,真的很严的,要是一天天的都让你们跟他对练,你们受得了?”
两个弟子沉默下来,挤眉弄眼地交换了个眼神。柳轻绮虽然不明白他们两个之间这个眼神交流的小秘密,但看如此沉默,也知道这事儿是了了,赶紧要将他们送走。
待到两人一步三回头又三步一个道谢地离开观微门后,柳轻绮方觉冷汗涔涔,他将卷子又送回原处,暗暗松了一口气,后怕地看一眼门口:
“四个就够我受的了,再来两个还得了?”
他办完了坏事,又没人发现,紧绷的神经便放松片刻,又回去接着看他的小画书。只不过刚平复心情没多久,门口便突然又传来一阵紧促的脚步声,这回柳轻绮知道是什么人了,便没换书,喜滋滋地接着往下看,只给了一声:
“进!”
来人也不含糊,一脚踹开便进,可抬眼一看,分明是三人——高的那个站立在他面前,面上表情说不上是什么,却同时一手一个拎着人,都不用定睛,便能瞧出这分明便是刚刚离开他屋子的两个求他帮忙改分的小弟子。
柳轻绮不说是吓了一跳,但也瞬间脸色惨白。他也不管什么小不小画书了,站起来就要解释,却看到两个被拎在手里的小弟子可怜巴巴的目光,登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赶紧咳嗽两声,装出一副高深莫测样子,看向方濯,沉声道:
“怎么不敲门?”
“……”
说完他便一低头,轻声一咳。方濯看着像是笑了,又好像没笑,只是听闻此言,语气似乎变得温柔了些:
“那弟子先退出去,重新敲门再进来?”
柳轻绮挥挥手,示意他快滚。方濯便顺从地离开,同时拖着两个小弟子。敲门声再响起时,柳轻绮已经默默地将小画书收了起来,这回再进来的就只有方濯一个人了。
“阿濯。”
在不明所以的小弟子面前,柳轻绮装得硬气,一见着没了别人他便原型毕露:“念我初犯,饶了我。”
“你做什么啊,师尊,”方濯叹了口气,“真当我信你是初犯?你之前的那几次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都在你门外抓着好几个现行,是岑寒后来劝我说你有你的打算我才没追究,现在看来,你就是心软,除了心软没别的说法。”
“当然啊,嗨嗨嗨怪我,”柳轻绮抓紧一切机会安抚他,“怪我意志不坚定,一说就动摇了,保证没有下次了。阿濯,阿濯你放心,以后你做什么我都不插手,但你那惩罚也太苛刻了,我看那俩孩子吓得都快哭了,于是我就——”
“惩罚?什么惩罚?”方濯微一皱眉。柳轻绮道:“就是你说,要是他们不过小测,便会与你比试……”
这回懵的人换成了方濯。他立在原地,茫然地眨眨眼,好像并没有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这一个表情却让柳轻绮猛地明白过来。他皱皱眉,下意识看向门口,却又长叹一声。
“得了,明白了。”他嘟囔道,“好,这回的确全是我的责任。你随便罚吧。”
方濯也明白过来,那点脸上的阴翳消失殆尽,只剩了些许无奈:“师尊,这你都信,那就是你的不是了。我什么时候罚过人?”
“你是没有罚过,是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叫我信了,”柳轻绮没精打采地坐回原地,“两个小坏蛋。你罚吧,狠狠地罚,都敢骗我头上了,亏得我还叫他们多听你的话。”
柳轻绮是有点生气,可方濯却是不悦全消。他来时还气势汹汹带点兴师问罪的意思,这下就完全软到地底下去,拾都拾不起来,脾气那叫个好极了:
“我就知道,你肯定是维护我的……”
“说话归说话,别过来,”柳轻绮抬手挡他,“被两个小鬼摆了一道,我现在心烦得很。”
“那我说个更心烦的你要不要听?”
柳轻绮侧目看他。方濯坐在他旁边,一抬手揽住他的肩膀,笑道:“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结果没想到有意外收获——”
脑门被拍了一下,柳轻绮等也不想等:“快说。”
“半月后的入门之战,白华门要来观礼。”
方濯果然说的很快,仅短短两句,嘴巴一张一合便说完了。柳轻绮却愣在原地,茫然看他,半天才憋出一句:
“谁说的?”
“掌门师叔告诉我的,师尊,”方濯将脑袋靠近他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实在不想接受。可你徒弟的好日子真的要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