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这个办法。也许,只有几百年前的邰溯才能给他指点一二。在世诸位没有人能给他解答究竟应该如何,魏涯山和解淮也只能说是再等一等,看看他身上是否还有其他状况。
柳轻绮却等不了。既然目前没人能帮他,那他就只有去求助当世高手,一定要给方濯一个万全之策。
所幸令狐千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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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千眠不太喜欢别人叫他令狐千眠。尽管这是他从生下来便拥有的名字,他却并不是那么喜欢。他更喜欢别人叫他令千千、或是凌棉棉之类,比如近几年,他便用凌香绵走江湖,外加一张假脸假面具,得了个柔美甜顺的名字,也得了个凶猛粗野的威名。
自从得知这一张脸是假脸之后,不知为何,方濯就松快了许多。一与这张脸对视,他便总觉得有只老虎在盯着自己,不由一股莫名悚然。而自然,高手就是高手,连带着脑子也是高手。柳轻绮没直说,凌香绵却已经明白了他为何而来,一手捏着杯子,一手招了招,示意方濯将手腕送过来,由他来一把。
“麻烦师叔了。”
柳轻绮看起来非常紧张。而他这副恭顺态势,平常也很少见。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凌香绵的手,落到方濯手腕上时,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目光一凛,更加紧张了。
方濯忽然感到有些奇怪。凌香绵不说话,柳轻绮也不说话,一个一个都盯着他的手腕,让他总感觉自己这不是在看功法是否还有反噬的可能,而是在关注他的肚子里是不是真的揣了一个。
方濯胡思乱想,心就一跳。凌香绵慢悠悠地说:“想什么呢?”
方濯刚想开口,他便又说:“别憋着。想什么,就说什么。憋着对身体多不好啊。”
“……真没什么。”
凌香绵啧了一声。
方濯老老实实,据实已告。一说完他就赶紧去看柳轻绮,果不其然,他师尊脸都绿了。方濯不敢造次,赶紧将目光收回来,前后时间相差不过一个呼吸,耳边却响起凌香绵一笑:
“看你师尊干嘛呀?哎哟,小子,看来你师尊对你不好,行的还是存天理灭人欲那一套啊。”
方濯哽住。凌香绵可不管他尴尬与否,手指又往上摸了摸,按住不知道哪儿,仔细听了一阵,砸吧砸吧嘴,再抬头时,眼神就有点奇怪了。
“你有道侣没?”
“……”方濯压根不敢去看柳轻绮的脸。他垂下头,足足咽了三口唾沫,才含羞带怯又提心吊胆地说,“有了。”
凌香绵抬头就喊:“叶云——”
“哎哎哎,师公,别喊他,”方濯赶紧制止,“我瞒着的,没告诉他们!”
“这么个好事儿你不说?”凌香绵看起来是真的很疑惑,“叶云盏还说你已过弱冠心里却清净如冰,无一分躁火,我说我不信,一摸,果然不是这回事。小子,你这身体里热火挺大啊,你和你道侣不常见面吗?”
“……”
凌香绵见他沉默,只当默认,苦口婆心,唉声叹气:“唉,唉,不行啊!年轻人,有火就要发出来,不能总憋在心里。别听你师尊说的啊,什么行段做什么样的事,你小小年纪要什么‘灭欲寻仙’,底子都还没打好呢,等过二十年再说啊。”
“……”
方濯偷偷抬眼去看柳轻绮,发现师尊脸不绿了,也不白了,反倒露出难见之氤氲血色,看上去生命力十足。他被凌香绵一顿教育,又觉得羞涩,又好笑至极,再一瞧柳轻绮这副模样,以往一切担忧与不安均化为戏谑与一阵幸灾乐祸的欢悦,盘绕在心头,砰地一撞胸腔,便立即听到凌香绵说:
“看,又高兴了。听着没,阿绮,别总拘着人家孩子。有道侣就让人家去见面,到山下去玩、江湖上游历风光,天天闷在山上能悟出什么大道来?你说是不是?”
柳轻绮嘴唇紧抿,神色诡谲,也不知道想起来什么,连带着眼下都跟着红了一圈。他下意识瞥了一眼方濯,瞥见他盈盈笑意、分明意有所指,便立即意识到自己这样做何其愚蠢,啪地一下又将目光收了回来,没应凌香绵的声,而是磕磕绊绊地说:
“这个,师叔,我徒弟他身体——”
“嗨!”凌香绵一甩方濯的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得了,别担心!壮得跟头牛似的,放心吧,这魔息已经和他的灵息融为一体了,想剥离都剥不开,除非直接将他整套气息都扒出来剁碎才行。以后若是真有魔息反噬,用压制灵息的方法去办就行。这虽然不是一种东西,但一个天地生不出来两种全然不同的气息,修炼的方法在最基础上都是差不多的,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必去找新的法子。”
柳轻绮听他斩钉截铁,眉眼一松,看起来才像是真的松了口气:“师叔的意思是说,只要顺其自然便可,只要没有大意外,他便不会有事?”
“你就当他没这套魔息就行了。平常也用不上嘛,谁想让他把这魔息拉出来遛一遛那谁混蛋是不是,没事儿,不用管。”
凌香绵挥挥手,又转头对方濯说:“不过所有的危机都起源于底气不足,修炼还是不能放下,反倒要更加勤奋。你的灵息和魔息是基于你的这一具躯体来进行运转修行的,以前仅有灵息一种,都要留意你的基础是否可以跟得上灵息运转速度,现在便要更加用功,不过你这个不用太担心,底子打得挺好的,这几年别松快练功,就没什么大事。”
柳轻绮的眉宇终于彻底展开了。他看了方濯一眼,唇角轻轻一扬,露出一个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微笑来,轻声说:“好。”
他又接着道:“可师叔,阿濯分明并未与魔族有过交际,为何……”
“你是想说为何凭空生出来了魔息?”凌香绵笑笑,瞥他一眼,颇为无谓地说,“那没办法。有了,那就是有了么。你总不能勒令人家再把这魔息给拔出来。再说了,这种情况,古往今来他又不是第一个,邰溯便是那个前车之鉴,有这么一个大前辈做例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柳轻绮道:“可到底,邰溯的故事是个传说,没人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传说自然也要有起因,总不能全是空穴来风的,”凌香绵道,“诚然,林憺山已经消失了,邰溯现今你也不可能找到他了,但史书曾有记载,甭管真假,只要记上去了,这件事就绝对可以摸到源头。现在这小子就是那传说的后招,他已经出现了,就映证了当年邰溯传说确有此事。他都活下来了,还活得好好的,你担心这个干什么?”
他一席话说得随意,柳轻绮却听得认真,到最后,嘴唇张了张,眉眼间流露出些许怔忪,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方濯亲眼看到他那张平静的脸上略有动容,听着凌香绵说话,眼神便不由向自己望来,眼皮轻轻抖了抖,好像想说什么,却顷刻间又被凌香绵打断。
“哎,阿绮,我刚说话你听到没有啊?”凌香绵语重心长地说,“我真觉得,这事儿更重要,人家还年轻呢,不能总拘着。我可告诉你,上一个邰溯那可是过去了几百年,再有这样的境遇,能发生在咱们振鹭山上,那可不知道烧了多少年的高香。别拿你师尊那套给人家挂上,听着没?要憋成变态了你负责啊?想法该改改啦,观微门主!”
“……行,是。”柳轻绮勉强笑笑,“我一定,我一定——”
他闭上眼睛,喉结上下用力动了一动,转头便狠狠瞪了一眼正在一旁嬉皮笑脸的方濯,才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定——不拘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