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泽槐赶来时柳轻绮似乎已经要两眼一翻晕倒了。他全靠着林樊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立,滴得柳府一路都是血印子。富丽堂皇的高门大户被他整成了杀人现场,看着还挺残忍,没几个下人敢往他身边凑,一时身边只敢站个林樊,小心翼翼地托着他,感觉只要一撤手,下一秒柳轻绮就会大头朝下,直接被太阳晒死。
他突然变成危险人物,自己倒是完全没有发觉。紧赶慢赶着吆喝着把方濯送进了屋,一掀袍脚正要进去,转头一看柳泽槐火急火燎赶来了,便立即转了方向,扑上前一把拽住他的手臂:
“帮个忙!”
“怎么了?”柳泽槐反手回握住他,“你徒弟……”
“柳泽槐,帮我,帮帮我,”柳轻绮道,“我要找一份魔功,什么都行……或者你有没有能暂时扼住魔息四溢的法子?快一点!人要不行了!”
“魔功?你——”
柳泽槐惊异万分,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他一瞥方濯的情况,便知道现在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转头便对下人道:
“去药房,将固魂丹拿来。”
又一转身,握住柳轻绮的手,沉声道:“你放心,这是我天山剑派的一味灵药,吃下以后,无论怎样的情境,都能拖下性命至少十二个时辰。先给师侄喂上,具体如何缘由,你跟我细细说来。”
柳轻绮连连点头。看到柳泽槐,他那血红的惊恐的眼神似乎才终于静默一阵,像是松了口气。血连着汗一同从侧颊滚落,又被他一抬手擦了,引着往里屋走一走,方道:“进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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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讲,柳泽槐对他,也算是尽了一位朋友所能有之最义气。固魂丹在天山剑派自然不算什么秘密灵药,但仅凭柳轻绮一句话便贸然拿出来给方濯续命,他连想都不想,也可见得真心。更有此刻,两人进了内室,柳轻绮便扶着门框,晃晃荡荡地不肯坐。柳泽槐便叹一口气,说他不在乎,柳轻绮才说:“毁了你小青侯一世清名,又要毁你这一室,实在对不住。”
“现在哪里是纠葛这个的时候?你奔了一路,不坐,我真怕你会说着说着晕倒。”柳泽槐一面拉他,一面又叫林樊去拿药,“快点,受伤没有?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轻绮看着像随时都可能晕倒,但其实身体素质比他们想得都强悍多了。他摇摇晃晃地站着,又困难坐下,面色即使隐藏在血污中也能看得出惨白,俨然一副逃命至此已经油尽灯枯的样式,可双手抵着桌案,硬撑着,迟迟未倒下。
他尽可能冷静地同柳泽槐简单说了一下这一路事宜。他说得简易,但该漏的一个也没掉,从方濯突然入魔、肖歧修炼魔功说到飞乌山全山被屠,短短几句却已掀起一阵惊涛骇浪,江山鲜血横流,一瞬已落入无可转圜之境地。柳泽槐原先还好,听到方濯体内魔息异状时,便已经控制不住神色,强忍着听到最后,却也忍不住愕然道:
“想不到,世间还真能有此奇事……”
“我本来不想麻烦你,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柳轻绮双手紧紧扣着桌角,指节已显出和面色一样虚弱而隐忍的苍白,“只要我一回振鹭山,半路就一定会被白华门所截,叫他们看到阿濯这副情形就完了。”他的上半身往前踉跄一扑,抓住柳泽槐放在一旁的手腕,双眼朦胧竟有泪光,“柳泽槐,我只能找你,我只有找你,求求你救救我徒弟,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了,他需要魔功,只有修炼魔功他才能活下来——”
“——表哥,表哥,别急,没事的,”柳泽槐忙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你放心,咱们兄弟一场,能帮的我一定帮。只是修炼魔功一事绝非小事,且不论他修了魔功是否就能捡回一条命,便说这魔功,就算能找到,也需要极度温和、不至于在短时间内便会使魔息大涨的那种。就算我天山剑派有羁押多年的魔族,又如何保证方濯师侄修炼了他们的魔功后不会遭到反噬?”
“我当然也知道。但就算是再难,这种温和的魔功一定也有,”柳轻绮道,“你便没有任何头绪?”
“有倒是有,只不过……”
柳泽槐一时哑然。再抬头时,对上柳轻绮目光,便只有叹一口气。犹豫半晌才说:
“我天山剑派十年前确实曾捉过一个魔族,只不过被常年羁押在水牢中,若非掌门和几大长老不可入内……若要借他魔功一用,只怕单你自己去请,是无法如愿的。”
两人对坐片刻,均是六神无主,柳泽槐的情况也比他好不到哪去,若不是他突然带着方濯前来求援,估计今日柳泽槐便又不会出屋了。他双眼红肿,神色憔悴,两人对视,竟一时也有了些许同病相怜之痛。
柳轻绮的手指无意识地拽着自己的袍袖,眼神始终落在房间某处角落,像在思索着什么。柳泽槐帮不上忙,那头又生死未卜,心下里也急。
两人无可奈何,大眼瞪小眼一阵,均是沉默不语。柳泽槐心下迅速盘算,若真需要此魔族的魔功,正经途径估计是行不通了,得用点离经叛道的。可真要让他以此来对抗整个门派,甚至可能会捅出大篓子,他心里也犹疑。正犹豫着,柳轻绮却突然想起来什么,眉宇一扬,目光倏地一下重新凝聚,再度紧紧钉到柳泽槐脸上。
“若我有魔族尸身,此事可有办法?”
柳泽槐一怔:“你哪里来的魔族尸身?”
柳轻绮挣开他的手,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只锦盒来。一路他都将它好好地护在怀中,奉若珍宝,打开一瞧,却见里头端端正正放着一只人头,脖颈伤口齐整,面目阴沉狰狞,双目大张,重见天日的一瞬便有如一道鞭子,骤然劈开了万里长夜。
林樊正好给他拿药回来,进门一刹那便被血腥味扑了一脸,走到榻边,却见得此景,不由呼吸微微一滞。他的脚步下意识顿在旁侧,相反,柳泽槐却眼前一亮,浑然不惧,一把拽着这魔族的头提了起来,细细看去,忽的哈哈一笑,声音都提高了几个层级,听上去分外兴奋。
“好,好,真有你的!表哥,你徒弟有救了!”
柳轻绮猝然瞪大眼睛。柳泽槐知道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却抑不住满腔的兴奋,将这头颅又摔回锦盒中,忍不住拍手哈哈大笑。
柳轻绮和林樊都被他笑得一愣,忍不住对视一眼,却听到柳泽槐说:“走,走,林樊,马上带着这头与我去见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