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能可以脱罪,但作为观微门的唯一一个亲传直系弟子,柳轻绮绝对会被这一抹观微剑意给害死!
方濯沉默凝眉,沉思不语。抬头一看,第一眼就看到柳轻绮的背影。
他没有回头,但莫名的,方濯便在脑中构建出了他的脸。
他是如何想的呢?自己能想到,难道给他这一抹剑意的柳轻绮会不知道吗?且不论他是否知道若是真的发觉这一道灵息与灵力护障上的裂痕相同,均是出自观微剑意,就说这十年纷争十年混乱动摇,最后竟然落脚到了观微剑最初的主人身上,他又会怎么想?
那是柳一枕啊,他的师尊,折磨了他数年而从来没有在这苦难人生中消解的罪魁祸首,柳一枕。
方濯沉沉地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一息间他想了很多,却从未动摇。最后上前一步,主动打断了柳轻绮,沉了眉眼,高声道:
“沈掌门,这罪名,我不认!”
三人皆骤然转身。云婳婉紧皱着眉头,恨道:“你出什么头?闭嘴!”
方濯道:“师叔师尊均为弟子据理力争,弟子又怎能袖手旁观?”
他不卑不亢,上前两步站到柳轻绮身边,抬手冲沈长梦施了一礼,分毫未被此情此景所禁锢,虽然身上不甚体面,但挺胸抬头,面容肃穆,身姿如松柏般挺拔:“沈掌门,正如我师尊所说,十年前我不过是个年幼稚子,又怎与这些恩怨有关?晚辈在振鹭山固然只是一个普通弟子,可也不能任他人污蔑。请掌门明察!”
说罢,又是深深拜下去。沈长梦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出头,登时冷冷道:“你说你无辜,可真凭实据、有案可稽,你又何必狡辩?还是那句话,若是真的问心无愧,便来我白华门走一遭,若是出了差错,沈某当场便可给你磕头赔罪!”
“咱们振鹭山人微言轻的,算不上什么东西,怎么能让堂堂沈掌门给一个弟子磕头?”
身后骤然传来一声冷笑,叶云盏大步走来,浑身湿透,手里却提着一样东西晃晃荡荡。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颗人头,发丝纠缠污糟,挡住了此人的脸。叶云盏手上的血都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将人头往前一甩,落到地上便溅起一溜儿血色水花。不是别的,正是那千枝娘子的项上人头。
叶云盏说到做到,说要杀她,就真的杀了她。只不过不知到底奔袭了多久,虽然看着仍旧轻松,面上却依然流露出几分疲惫。他走到方濯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眸像是融化在雨中,却是冲他笑了一笑。再一转身,剑柄便在掌心骤然调转,挑起那千枝娘子的人头掷到众人面前,笑道:
“当年带人攻破山北大关、导致诸位仙尊流离失所不得不挺身应战的罪魁祸首,我给杀了。年少时候天天听你们说这千枝娘子多么可怕多么不可一世,还以为是个什么人物,结果对上一瞧,不过如此。”
千枝娘子低垂着脸,隐没在风雨中。方濯眉宇微沉,稍稍一怔。一个刚刚还鲜活着逗弄他要他跟自己回魔教的人突然便成了这样一颗小小头颅,任谁都会沉默一瞬。叶云盏擦了一把额上的雨水,一转头看到魏涯山惊异而冰冷的一瞥。他当即压了声音,小声说:“我知道不该自己追上去,回去挨罚,回去挨罚,现在不是时候。”
魏涯山沉声道:“你想如何?”
叶云盏又一转剑柄,利剑骤然出鞘,笑哼一声,突然剑锋指天,骤然砍下,劈出一道剑光。视野一时恍惚,混乱间,方濯只觉一人拉住了他的手腕,扯着他向外奔去。有人忙来拦,这人便提气轻身,避过此人攻势,随之骤然轰出一掌。来人胸口猝不及防被当即撞上,后退数步,吐出一口鲜血。身后传来叶云盏的暴喝:
“谁敢拦他,千枝娘子就是他的下场!”
沈长梦怒道:“叶云盏,你不要欺人太甚了!今日方濯要是走出我白华门大门,便是叛逃!”
“叛不叛,又何止沈掌门说了算?”
一声剑鸣轰然出鞘,当头迎上。剑光骤起,形成一道剑波,震出去数人身形。魏涯山一柄栖迟剑在前,牢牢挡住了追兵来路,沈长梦被他气得一捂胸口,一口牙似是要咬碎,声音都带了些嘶喊,怒喝道:
“魏涯山,你也不信我?”
“信的不信的,等该事结束了再谈,”魏涯山眉眼微沉,神色有如山黛倒影般沉稳冰凉,“阿绮是我师弟,方濯是我师侄,绝不是一句话便可以泼上脏水的。沈掌门如今气急攻心,最好冷静冷静!”
随之转头道:“走!”
方濯登时感到手腕一痛,被人强扯着闷头便往外冲。柳轻绮紧绷着侧脸,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分毫不投过来一点。若不是方濯切身从他的力度中感觉到他的紧张,他几乎要怀疑这人只将他看做一尊若有若无的大理石雕像。方濯轻轻拍拍他的手腕,示意自己走,柳轻绮深深看了他一眼,放开了他的手,低声说:
“先别拔剑。”
方濯道:“明白。”即将出鞘的剑锋于是又被他抬手压下,调转了剑柄,以剑鞘示人。这一套下来,白华门只要不眼瞎,就都知道了他俩的意图,登时几乎所有人都动了起来,覆身而上,道:“拦住他们!”
柳轻绮道:“别伤人!”转身避过一道剑锋,抬手迎上,直冲此人胸前穴位而去。方濯只推出剑刃半寸,剑鞘砰的一声撞上一人掌心,纷纷后退两步,心里暗骂一句,但还是忍了出剑的心思,左边又袭来一阵罡风,他转身提臂以剑鞘相对,但闻一声闷响,伐檀嗡鸣震动,在掌心不安分地跳动着,发出一阵闷雷似的声响。
伐檀要压制不住杀意,即将出鞘了。方濯手指抵在剑柄边缘,拼尽全力以自己的灵息压制它的欲望,体内灵流翻滚,一时竟有如自己和自己对战。身边混战一片,孰是孰非已经分不清楚了,他只能紧贴着柳轻绮边战边退,震得虎口发麻。但他明白他必须走,只有泉眼离开了风口浪尖,才能让局中人冷静下来重新思考。由是咬牙对阵,一声不吭。
突然一剑横陈过来,正巧挡在他眼前。方濯骤然推开伐檀剑锋,铛的一声撞上,逼出数道火星。睁眼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故人——
天山剑派柳泽槐,一柄长剑流光凌然、威风凛凛,正拦住了他们去路。柳轻绮跨出去的步子猛地收了回来,瞪大眼睛望他一眼,身侧又是一道灵息凝成利剑刺向喉头,他正捏诀回身,抬手欲挡,却又听得一声铮然剑鸣,柳泽槐剑刃骤然调转了一个方向,叮一声脆响,灵流被生生磕开,柳泽槐衣衫飘动,发丝微乱,转头一瞪柳轻绮,道:
“从天山剑派这边走,我给你们开路。”
方濯与柳轻绮同时抬眸,惊异看他。但下一刻,柳轻绮便重重点点头,突然笑了笑,眼尾随着笑容轻佻一挑:“谢了,兄弟。”
“出去之后,你最好找个机会到天山剑派,好好给我解释解释到底怎么回事,”柳泽槐目光如炬,声音却沉,“若是真的,我亲手宰了你。”
有天山剑派暗中相助,逃亡之路便顺畅了很多。一路上虽有阻拦,但好在还算是畅通无阻地到了山门旁。方濯双臂已经近乎脱力,仅剩最后一丝意志尚在坚持,在即将跨出山门时,被柳轻绮一把钳住了手臂,连拖带拽地迈下石阶,一个踉跄扑到旁侧草丛,手指欲抓树干,却因过度脱力而扑了个空,眼睁睁看着自己手指微颤,身形僵硬,不可控地滚过雨水与淤泥,咕噜咕噜掉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