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是否都是罪无可赦的,方濯不知道。他料想到人生于世不因以其出身而作为评价的标准,但是有时也会动摇怀疑。
魔族真的有好人吗?
真的有好人吗?
被玩弄了感情伤了心的女子们凑在一起时,可以怒容满面、高呼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被伴侣搅和得心稀碎、甚至不得不站立在山崖边上以求一死了之的男人也可以大喊“女人都是会让男人伤心的!”
那他现在能不能也蒙上一只眼睛、就这样振臂高呼:
“魔族一个好饼都没有!”
魔教之所以被称之为“教”,不能只因燕应叹一个教主在这儿便能得名。它肯定是要有教众的。不过人型的,方濯以前还真没见过,十年前他还被诸位前辈挡在身后,顶多也就是见见那种吃生肉喝人血的。文明的化形魔族们见所未见,不过听说他们也早已跨过蛮荒之地,深入到民间以求让自己变得更像人。又或者,化了形之后,突然七情六欲就都从心底油然而生——长出两条腿来变身直立物种,大脑仿佛也直接通往天庭,刹那间明白一切。总之,不是那些依旧保持着动物形态的魔物所能理解的。
一阵笛音穿云裂石,横扫而来。吹得人头昏脑涨,几欲断裂。不知从何方窜出来数道魔息,与修真界众人厮杀在一起。离开的路被彻底切断了,方濯正转身看平章台,被四野变故惊得回身就要拔剑,却突然感到肩上一沉,紧接着一阵奇异的馨香连带着女子身形的温软轻飘飘地靠了上来,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肩头,见他转头,便嬉笑着一勾他的下巴,暧昧窈窕,媚眼如丝:
“哟,小郎君长得不错啊,来,笑一个给姐姐看看,要是叫姐姐满意了,就把你带回圣教去,好吃好喝地伺候……”
这突然出现的女子使他悚然一惊,当即便后退两步,逃开禁锢。他此生还没有和一个陌生女子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颊边似乎还停靠着女子若有若无的吐息,脸涨得通红,又从她的言语中听出些许讥诮与玩笑,更是有种被戏弄的羞恼。伐檀铮然一声出鞘,毫不留情便向着女子攻去,那女子像是吓了一跳,回身避过,堪堪拍拍胸口,埋怨道:“好不留情,不喜欢便不喜欢,直说便是么,有什么必要打人?”
“我振鹭山的弟子打你们跟砍瓜切菜一样,只许姐姐调笑他人,还不许被打了?”
一道凛冽剑风珰的一声从身旁刮过,直取女子眉心,女子眼神一凛,手腕一翻,凭空抽出一把长刀,魔息与灵息一撞,掀起数道烟尘,逼得那女子连连后退,以刀尖撑住地面才得以稳住身形。而面前赫然出现一个叶云盏,单手执剑于前,另一只手还提着那只酒葫芦,吊儿郎当地往嘴里灌了一口,周身灵流微动,一双眼睛明亮如星,满不在乎地微微一笑。
“我师侄好清白的身子,从小到大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不过你这种人可以染指的。”
那女子若无其事起身,掸掸身上尘沙,抬眼看他:“你便是东山叶云盏?久仰久仰,我听说你身怀绝技,千杯不醉,还以为是个邋邋遢遢的酒鬼,如今一见,竟然还挺清爽的呢。”
叶云盏哈哈笑道:“我师兄事儿多,从不肯让人披头散发胡子拉碴地在师门行走,若非如此,今日可能就如姐姐所愿了。”
那女子一把黑漆漆的长刀在手,拖在地上划出一道火星。她面容绝艳,一双眼瞳魅惑旖旎,千回百转地冲方濯抛了个媚眼,倏忽眼中杀意一闪,跃身朝着叶云盏猛攻而去。叶云盏手腕一转,酒葫芦滴溜溜收回掌中,随意往腰上一挂,侧身迎上。一来一往打了数十招,叶云盏步步紧逼,分毫没有任何落于下风的迹象,剑光熠熠,眼花缭乱,让人捉不透他的身形,不由看直了眼。反倒是那女子从一开始还算势均力敌,没多久却也脚步虚浮、力不从心。再拆十几招,手腕便微震,刀柄有些握不住了,身子略有一歪,便露了满胸的破绽。叶云盏看准机会,一掌拍上,女子躲闪不迭,被一击跌出去数尺,以手捂心,肩膀骤然一耸,吐出一口血来。
叶云盏趁此机会回退几步,回到方濯身边,按着肩膀低声说:“保护好自己,若有危险,去找师姐。”
方濯点头道:“好。”他又道,“你去做什么?”
叶云盏冷冷一笑:“这位是十年前攻破山北大关的魔教走狗千枝娘子,十年前没能杀了她,今日特来送死,怎能不如她所愿?”
话音刚落,那千枝娘子便已经彻底明白了自己与其实力间的巨大差异,不再恋战,抽身欲走。叶云盏大步上前,一剑刺向喉头,千枝娘子手掌微翻,万千花瓣廖飒而下,魔息一闪,人便要飘忽而去,却被叶云盏眼疾手快一掌盖住了去路,抬剑便劈下。
这边叶云盏挡住了不速之客,方濯便不再犹豫,转头去找师弟师妹。由于魔物从四面八方而来,围攻各处,意欲同时击破,修真界不可能坐以待毙,身侧剑诀涌动、奔流不息,魔物鲜血早已撒了一地,每个人身上血痕斑斑,狼狈不堪。眼见唐云意身后一瞬黑影匍匐、紧接着便跃至半空,尖锐指爪如刀锋剑影,下一刻便要横扫直下,方濯连忙起身迎上,替他挡了此路,伐檀剑鸣不止,剑锋微颤,没几下便灵光暴涨,一剑削下了魔物的头。
腥浓鲜血洒了一身,似火光烧灼,令人浑身不适。唐云意猛一回头,脸上溅了一道黑血,由于过度紧张,掌心几乎都黏在剑柄上,瞧见方濯,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哭天抢地,而是一瞪眼:“不是让你走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方濯气急:“我走什么走?我走了,你们在这等死?”
说着话,又抬剑一劈,削落一处黑影。唐云意也知现在不是唠嗑的时候,回身见四周暂时没什么威胁,往常嘻嘻哈哈的眉眼骤然凝聚,眼睛瞪得如铜铃般,方濯简直能从中窥得自己紧皱着眉头的面容。
“快走,让师尊快走,他们都是冲着他来的!”
“什么意思?”
唐云意深吸一口气,一把揽住方濯的肩膀,凑近他耳侧,压低了声音,嘴唇快而迅速地翕动,沉声道:“我实话跟你说,大师兄,燕应叹现在的功力已经绝非你我所能想象之程度,天下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了。他昨夜来找了我,便说明他已经可以突破白华门的灵力屏障,且无声无息没人发现……他愿意亲自前来,除了为了师尊,还能为了什么?”
方濯眼神一凛:“他昨夜来找过你?”
“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来找了我,但是什么要求都没有提出,”唐云意略有些犹豫,顿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知道我会来……但临行前回风师叔确定过,我的毒已经被彻底压制了。至少燕应叹在短时间内不能通过这种毒来控制我,我也不清楚他是否知道,但他昨天真的真的没要我去做什么事,你相信我,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