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华门远没有振鹭山那样地广人稀。虽然十年前伤亡惨重,但白华门既然要重建,就必须要尽可能吸取新鲜血液,所以收人不忌。很多人总感觉这也是白华门将有的一个隐患,不过人家也实在是没办法。有人才能建设,人不够又何谈重整乾坤?沈长梦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个人掰成十个人用。这是唯一的办法。
白华门里留下的传说也不少。前有沈长笠为尊严毅然自刎,后有白华门五位长老为抵抗燕应叹共同结阵,撑了足足三日。只不过尽管如此也没能拦住燕应叹,此人的功力已经非常人所能想象,甚至在事后有幸存的长老回忆起此事,竟说燕应叹像是并非被此阵拦在了门外,而是在等着什么,他不是没有这样的能力破阵,只是像在逗弄猎物那样静静含笑等待。
现在这些遗址还在。沈长笠自刎的大殿已经坍塌,但沈长梦又将它建造了起来,在外面围了一圈白玉栏杆,无事时不许人靠近。有一只檐角他并没有修复,在庭院后依旧残留着一处断壁,昭示着这里曾经洒满了硝烟与鲜血。此时这里空无一人,唯有一轮月亮挂在楼头。
振鹭山在大战前常与白华门有走动,两边弟子也经常会有联谊。柳轻绮对白华门还算熟悉,一些标志性的建筑都知道在哪里。两人漫无目的地溜了几圈,绕过几处看起来像是弟子上课的地方,便到了这个大殿前。柳轻绮借着月光看清了庭院,轻轻哦了一声。方濯转头看他。柳轻绮便给他介绍道:
“这就是少门主他大哥自刎的地方。”
方濯肃然起敬。他虽然不知道沈长笠究竟是何人,但是为了保住白华门上下,独身一人抵抗魔物大军,并最终自刎于剑下,于情于理,都是值得他敬佩的。
柳轻绮道:“若大哥不死,现在的少主就是他了。”
方濯叹道:“命运难明,谁能想到十年前竟会有此难呢。”
“是啊,那时候天下好似正太平,魔教也已经数年没有动静,却没有想到竟然会横空出世一个燕应叹。”柳轻绮淡淡地说,“也没想到他竟然第一个会袭击白华门。后来和我师尊的事被爆出来后,他们都以为……至少会集中攻击振鹭山。可却没有,战场依旧在白华门附近。”
“这么说,当年白华门岂不是被波及了好几次?”
“何止好几次?少主屡屡想回到白华门都不得,就是因为这里有一段时间正是主战场,”柳轻绮顿了一顿,犹豫了一下,才说,“他们说有一段时间燕应叹便在此占山为王,不过具体如何,我也不知道。在营救少主离开白华门后,振鹭山大部分弟子便都赶赴前线,我没被分到白华门这边来,主要是在覃……呃,蔓城附近。”
“零露山?”方濯脱口而出。柳轻绮略有惊异地看他一眼:“对。你地图背的不错啊。”
方濯摸摸鼻子。他肯定不是因为背地图背的,一切只因为那场莫名奇妙的梦。不过从云城回来后他就基本上没怎么做过梦了,除了那个漫长的不知道是谁的人生的累死人的梦境之外,每夜他都睡得很好。他猜想这应当和燕应叹有关,上了山之后,身遭没了魔息干扰,自然睡得很好。但心中还是有疑虑。
柳轻绮走在身边。夜深露重,他穿得也不厚。不过他身体倒一直不错,很少感冒发热什么的。方濯看看,还是脱了外袍,想给他披上。却被柳轻绮一抬手,轻轻推了回去,回头冲他笑笑,指指自己,说:
“你师尊在体质方面,还是振鹭山数一数二的。”
方濯失笑道:“你身体好,隔三差五就得喝两碗药。”
“仙凡之间要分清楚,灵力是灵力,身体是身体,”柳轻绮大言不惭,“为师要是不干这个破烂观微门主,只是个普通农民,早就成为村子里最牛的养猪大户了。”
“你就这么喜欢养猪?”
“不好吗?”
柳轻绮斜睨他。方濯笑道:“好啊。等尘埃落定了,嗯……等白华门传位大典结束后,如果没什么事,我就陪你下山住一段时间,你爱怎么养就怎么养。”
“养猪这玩意儿修身养性,要自己才得劲儿,”柳轻绮便又转过头去,“跟你一天天待在一起,早晚吵死我。”
“你要自己下山啊?”
“当然。”
“那不行,你不能自己去,”方濯笑嘻嘻地凑过去,“你走了,我爱谁去啊?”
柳轻绮一抿唇,无奈地看他一眼:“什么地方,也好这么说话?”
“我真心的嘛。”方濯倒是很无辜。脑袋上便被敲了一下:“甜言蜜语,肚子里指定没点儿好水。”
两人绕过沈长笠自刎大殿,便到了一处树林,繁花四野,香气扑鼻。柳轻绮观察了一下,发现这是桂花。他一时有些哑然。半晌,才慢慢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原先是一片桃林来着。
”
“……哦!”方濯道,“也许是因为少主不喜欢桃树吧。”
一个拙劣的谎言。一点儿也没用的安慰,但却让柳轻绮无奈地笑笑。方濯斟酌了一下言语,犹豫着说道:“毕竟……也不是所有人一辈子都能一直喜欢一个东西。”他又连忙说:“不能像我一样,一辈子都只会爱你。”
柳轻绮彻底无奈了:“爱爱爱,爱你个头。你脑子里除了爱,是不是什么都没有啊?”
“我还怕你着凉啊。”方濯很不好意思地看着他,“真的不要穿我的外袍吗?”
“……我回去得请示掌门师兄一句,给你专门开一节课,好好治治你的脑子。”
柳轻绮叹了口气。
桂花林里有一条小路,直通向白华门的另一处区域。沈长梦声称来客可以随意在白华门游览,两人也就没有如何戒备。进入桂花林,扑了满面的香气,月光都仿佛被染成了桂花的颜色。柳轻绮压低一条枝芽,细细瞧一瞧那花瓣,但见露水点点,花蕊颤动,茎叶如蜻蜓翅膀似的扇着风。他看得仔细,人都像是要钻进这花蕊里,方濯在旁侧看着,便见这人也好似一片月光似的立于花丛中,不说话时实在是如一副画般,格外的赏心悦目。安静时光里柳轻绮睫毛微颤,认真的侧脸像是最细致的工笔画。但一张嘴这气氛就被打了个透底:
“等走的时候来这儿摘点儿啊,回去让师姐做点桂花糕。”
方濯不知为何,有种撒了气的冲动:“你看那么久,我还以为能有什么高谈阔论呢。”
柳轻绮摊开双手:“我不擅长说话。”
“你不会说话,这世上就都是哑巴了。”
柳轻绮确实不可能不会说话。方濯总感觉在他还是少年的时候,很可能柳一枕专门给他砍了几节剑术课,引诱他学习了语言的艺术。他的剑法要是有他嘴那么厉害就好了。方濯抱着手臂倚靠在树侧,笑着看他。柳轻绮盯着那桂花,不知是否曾想到了桂花糕的滋味。但在短暂的奇怪的沉默后,他转过头,问方濯的却是完全无关桂花的问题:
“前几日让你和鸣妤对练,效果如何?”
方濯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连忙说道:“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对战,最开始时还有些手足无措……不过后来就慢慢适应了。”
柳轻绮笑道:“只不过是只许防守不许攻击而已,还需要慢慢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