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澜殿前出现一次古今难见之场面——整天左奔右突新点子频发的振鹭山创新第一流学者东山门叶云盏和闲来无事招猫逗狗但只要在学习时间内就一定会专心练剑的优秀与勤奋并存的代言人观微门方濯一人一只水缸扛着跪在骁澜殿前,一个居东一个居西,分跪两头互不干涉,眼睛一直紧紧盯着前方,仿佛头顶上扛的不是缸,而是从谁家抢来的地契,硬是跪出了一种明堂正道的气势。
被悄没声围观了半个时辰后,柳轻绮终于晃荡晃荡地过来接人。他捏着一柄扇子,吊儿郎当地走到灵台门前,隔着数尺停了步子,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番,啪地一开扇子遮住了鼻子以下,不知道在干什么。
此时周遭还有不少小弟子在悄悄观察,窃窃私语,猛地一见柳轻绮来了,吓了一大跳,赶紧绷直身子,喊道:“观微长老!”
“哎哎哎你们好。”柳轻绮笑眯眯地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俩在这儿跪多久啦?”
小弟子也是半途过来的,不太清楚具体时候,只得挠挠头,犹豫道:“大概……有半个时辰了吧。”
柳轻绮啧一声:“可怜,真可怜。”
他说话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就凭这两人的耳力,保管是已经听到了。一时右边的那个有转头的迹象,左边的那个岿然不动。
人们聊天交流,往往就去找最有希望而且还喜欢笑容以待的。柳轻绮也没考虑什么,举步就先往右边那个走。叶云盏力能扛鼎,看到他,眼神当即就多两分委屈。柳轻绮还没开口,叶云盏就一刻也等不及,先告起状来:
“师兄,这事儿可真跟我没关系!是你徒弟先惹的事儿!”
柳轻绮躬一躬身,笑道:“好啊,是我徒弟先惹的事儿,那怎么东山门主你也被罚了?”
叶云盏一哽:“……解淮他公报私仇!”
柳轻绮晃晃扇子,老神在在道:“人家师兄都跟我说了,罪名不在谁惹谁,也不在谁先挑事儿,而是私斗。既然咱们山就这条规矩,那派中弟子就得遵守,解淮师兄可是最公正的人,不许你瞎说。”
语罢,柳轻绮收起扇子,往他头上敲了一下,说道:“好了,你回去吧。”
叶云盏眼睛微微一瞪,闪烁些许兴奋微光,但即刻又垂落下去,嘟囔道:“还没够一个时辰呢。”
“行了,回吧,”柳轻绮道,“掌门师兄现在有要事在身,你要等他出来处理你们这桩破事,得等到猴年马月。你不是那个阵还没收尾吗?赶紧回去吧,戴罪立功比什么招都好使。”
“……罪的又不是我,什么立不立的,”叶云盏气不过,又嘟囔两句,随即抬起头来,“可是解淮——”
话音未落,头上又啪地受了一扇子,打得他额前一痛。柳轻绮道:“滚不滚?”
“滚!”
叶云盏非常利落地起身,扛着缸转头就要走。突然又想起什么要转身叮嘱,却在此刻听到柳轻绮说:
“缸放回原处去,不要乱丢。也不许打破了,咱们山运个缸上来可不容易。”
“我知道!”叶云盏瞥了方濯一眼,说道,“师兄,你可不要心软放过他,他是真气人。”
柳轻绮笑道:“赶紧滚吧,我替你审他。”
叶云盏行未满就释放,得意得要超过天去。当即叫叫嚷嚷地赶开人,扛着缸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此时骁澜殿前还在丢人的就只剩下了一个。此人在旁边唧唧喳喳的一片喧嚣里沉静着面庞,目不斜视。柳轻绮目送着叶云盏离开,转头往那边去看,扇子慢吞吞地扇着,但就这么短时间的沉默,竟然让人看出来他有点犹豫。
柳轻绮看着方濯的背影。面不改色,但眼神复杂。
方濯自始至终没有分过目光来看一眼,仿佛并不知道他来了,也好似从不关心叶云盏走没走。他跪得笔直,缸也晃都不晃一下。柳轻绮的扇子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咔咔嗒嗒纠结了数个呼吸,才终于慢慢向他走去,调整了一下表情,在来到方濯身边时及时挤出一个笑来,状若无意地用扇骨点点他的肩膀,示意他抬头。
方濯闭上眼,无动于衷。柳轻绮弓着身戳弄他、敲打他、逗他,方濯都面容平静,连点笑模样也瞧不出来。
无奈之下,柳轻绮蹲下身,掐着他的脸,硬生生掰过来,上下左右细细瞧了一番,说道:“嗯,云盏下手挺重。看看我的好徒弟都被他打成什么样子了。”
方濯脸上缀着一块乌青,任由他掰着脸,面无表情地看他。嘴角边其实还有一块小小的痕迹,不过嘴唇一抿也就看不见了。柳轻绮移了手指上去,轻轻在伤处按了一下,方濯也动都不动。柳轻绮笑道:
“我看他脸上顶多就是眼睛下面稍稍有点颜色。你被他打,都不还手的?”
不可能不还手,不还手的话就不会被定性为“私斗”了。方濯微垂了眼不看他。可到底依旧一声不吭。柳轻绮放了他的脸,他便又将它扭回去,柳轻绮让他走,他也一动不动,全然当没听见。
“走吧,走吧,”柳轻绮对他难得有如此耐心,“看你被打成这样,为师是真心疼。走吧小郎君,回家给你上药去。”
方濯动也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柳轻绮道:“走呀!”他也麻木不仁。
柳轻绮蹲在地上,往四周看了一下。观微长老既来,看热闹的小弟子们也不太敢明目张胆地讨论了,骁澜殿旁人骤然减了一半,但依旧有人借以洒扫或是练功之名而逗留在附近,悄悄地观察着这边的情况。方濯少有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势,真倔起来还真挺让人伤脑筋。柳轻绮打开扇子扇了扇,沉默中也有些尴尬。半晌,见方濯依旧是没什么动静,他也有些按捺不住了,只得小声说: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好不好?回去吧阿濯,在这儿跪着像什么话。你要是愿意,回了观微门再跪,爱跪多久跪多久,我保证不管。”
实话讲,前半段示弱倒是真有点用,他一开始认错,方濯的眼皮便微微动了动,睫毛轻颤一下,似乎是有些动容。但紧接着又猛地添上了后半段,虽然语气诚恳苦口婆心的,应当是真心恳求,但方濯的脸却又猛地翻了过来,又回到了面无表情的死局。
但柳轻绮有时候似乎也缺点心眼。他有点着急,想赶紧把这小子带走,一瞅见方濯神色略有松动,一下子就兴奋起来。心想着趁热打铁,赶紧哄好回去擦个药完事儿,是以完全没发现方濯后来面色诡异,抬手乐滋滋地要去帮他移缸,嘴巴里还哄道:
“好了,走了,别让别人看笑话。”
他起了身,上手一提,缸是提起来了,可人没有。方濯依旧跪在原地,柳轻绮松了手,他竟然还能牢牢接住,明显是早有准备。
“……”
柳轻绮彻底无奈了。他不得不重新蹲下身,往四面观察打量一番,逼近方濯,低声说:“你到底还要干嘛?歉道了,人也丢了,你还想干什么?让我当众亲你?要不要点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