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玄阳喉间一哽。方濯道:“我不期待成为谁的对手,我只想跟人交朋友。可是姜少侠看看自己,能与我做朋友吗?”
“……”姜玄阳闭眼,深吸一口气,“我承认,那时没有告诉你当初交手细节,那是因为我不能确认那是不是真的你,我也担心会出事。”
“原来为这个,”方濯一笑,笑容却未及眼底,“你不说,我都忘了。我理解你,可以明白你,并且当时你也确实与那个‘假的方濯’交了手,你害怕我是假的所以不说也是正常的。我没为这个生过你的气。”
“那你因为什么?”
“因为你这个人,”方濯斜睨他一眼,平静地说,“我们本就做不成朋友。你若放不下旧事,依旧这样来骚扰我,我只会更厌烦你。”
姜玄阳握紧刀柄,眉宇间有一番戾气冲上:“我管你厌不厌烦?你就说打不打?”
“不打。”相较之下,方濯竟显得冷静数倍。他抱着手臂,心情似乎突然变得很好,从上到下打量了姜玄阳一遍,欣然道,“我现在有别的事要做,有人爱我喜欢我,追求早就不在打架上了。这么无趣的事情,恕在下难陪姜少侠解闷。甘棠村门口那个客栈里头少个端盘子的,姜少侠要是愿意,可以暂停一停脚步。等方某忙完了手上的事,再去同少侠汇合,好不好?”
---
“那接下来呢?接下来这姓姜的又干嘛去了?”
“他?哼,他还能怎样?”方濯用力一抹桌子,将废弃纸稿都丢到地上,眉毛扬起,一副得意非常姿态,“他被我气晕了,举刀就要劈来,我只身形一闪,后退两步躲过他的攻势,当即上了伐檀,立马飞回了山!”
他越说越得意,最后眉毛都快飞到天上,绘声绘色。叶云盏从最开始就一副傻样,听到这儿更是抱住了肚子,笑个不停,还不忘损他一句:“你是真行啊你。说得好听点是避战,难听点就是临阵脱逃。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不管怎么样,反正我是不跟他打,”方濯道,“这人跟树胶似的,沾上就难逃,脱逃就脱逃,我巴不得他以后都别来找我,直接把我这个人忘了就完事了。”
叶云盏道:“说的好!可惜姜少侠‘性情直率’,惯爱‘以武会友’,虽然‘性情不佳’,但到底‘少年天性’,若‘略加塑造’,必然‘未来可期’。你让了他,便是放走一头恶狼。日后是必然不可能消停的。”
方濯原本正在收拾砚台,这会儿停下手来,有些不悦:“你这些话都从哪听的?夸别人,不夸振鹭山自家兄弟是吧?话倒都是好话,可他姜玄阳哪句沾上了边?除了那句‘性情不佳’。照我看,这已经不是‘不佳’了,而是极度恶劣。但凡他这个大师兄当得像点样子,明光派也不至于那么多弟子都以暗算他人得手为荣。你少说他的好话,一直被纠缠的可是我。这人是不知收敛的,这回被我气走,明朝一定来。”
叶云盏笑道:“是啊,一定来!可你搞清楚,这可不是我说的。哥们,虽然你长得没我帅实力没我强性格没我好桃花没我旺盛,但你也别因为嫉妒我而瞎说。我不夸你,但也不会为了膈应你去夸别人。这可都是你那好师尊说的,当着师兄师姐的面一字一字说出来的,我看婳婉师姐眼睛都瞪得老大,特别好玩,你真该见见。”
是否要为了错过云婳婉“瞪眼如缸”的难得场景而遗憾尚且不在考虑范围内,方濯此刻自己的神情已经完全可以弥补这一方面的空缺。他扶着桌子愣在原地,眼睛睁得老大,指指自己,又指指门外,舌头打了结似的在嘴里滚了两圈,才终于爬出来一句:
“我、我师尊?说姜玄阳,‘性情直率’,‘未来可期’?”
他吞一口唾沫,磕磕绊绊地说:“怎么会呢?他不是,他不是……”
“我可不知道,”叶云盏耸耸肩,故意道,“说不定他其实是喜欢这种的。乖的见多了,就喜欢刺头也说不定。以后你再也不是你师尊最喜欢的徒弟啦,哈哈哈,方濯,认清现实吧,你师尊根本就不喜欢你!”
方濯啪地一下将砚台放下,转身就要出去。叶云盏明知故问:“你干什么去?”
“我去问问他!”方濯头也不回。
“等一下,别急,”叶云盏笑嘻嘻地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上前两步塞到方濯怀里,拍拍衣襟为他整好,说道,“这有师兄的一封信,在路上被我截下了,你兴师问罪的时候顺便给他送过去。本人还有事,此光辉任务唯有你代劳,先不要急着吵架,记着让他看看信里写的什么,不然转头又忘,耽误事。”
信封戳在胸口,随着叶云盏的动作而不断往皮肉里探。方濯摸出来瞧了瞧,见上面写着寄信人,不是别人,正是老朋友——天山剑派小青侯,明摆着写给柳轻绮的,连字都没模糊一个。封面柔软而带着躯体的温热,方濯垫了垫,觉得也不重,但封口封得非常仔细,看上去是下了大心思。
他有些好奇:“师尊这么多年没什么正经事做,如今却是什么才得叫小青侯亲自给他写信?”
叶云盏道:“他们是朋友,爱写什么写什么。你送去就是了。”
“……行,跑腿事儿我干,场地你布置,”方濯将信干脆利落地一收,头也不抬,“务必要按掌门师叔给的标准好好清理,有半分偷懒,我拿你试问。”
叶云盏嗤笑道:“能的你,还问上我了?我辈分比你高,说话前好好想想。”
“走了!”
“滚吧,”叶云盏道,“对了,反正都出门了,你顺便到山门前看看还有没有信呗?白华门那边每日飞一封,也不知道都什么时候来,你看一眼,有的就拿回来,没有就当锻炼身体,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好乐,乐事儿你自己怎么不干呢?”方濯一只脚跨出门去,“回来三两银子跑腿费,别忘给!”
“辛苦你当我师兄徒弟,”叶云盏叫道,“你最后的归宿就该是去给魏涯山拨算盘!”
方濯笑道:“那不正好?当掌门师叔徒弟,爱怎么欺负我师尊就怎么欺负!”
虽然嘴上说着要去找柳轻绮算账,但实际上,方濯的心情与之前相比还算是可以。君守月的突然出现冲淡了他的忧心,而与叶云盏站在一起,回忆不起以往仓皇旧事也算是常态。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柳轻绮会夸姜玄阳——但他做事总该是有点理由的,问清就行,不必上蹿下跳地一个劲儿乱猜,在除却回忆方面柳轻绮说的话还是有点效力的。方濯拿出那封信,在阳光下晒了一下,依稀见得信封里的字,但唯有稀疏几行,柳泽槐写的不多。
大概只是寒暄或是邀请这样——方濯心下嘀咕,但也没多起疑,听了叶云盏的话,走到山门前翻看是否有来自白华门的信件。桌上东西不多,除了一只茶杯,倒真有几封信,方濯走上前去翻了翻,一封是给云婳婉的,一封给一位外门弟子,另一封上没有署名,只见得来自某镇,可能是某位弟子的父母所寄,而另一封压在最下方,在上有障碍被一步步清扫干净后,它在振鹭山明媚苍白的阳光下暴露于方濯眼下,并且瞬间便夺走了他的注意。
方濯愣了一下,拿起那封信犹豫一阵,有些吃惊:“我的?”
寄信人也不陌生,同样来自天山剑派,正是林樊。
方濯索性站在原地,开始拆信。他的手上做着再熟悉不过的动作,神思却已轻飘飘地略略飞远,想到怀里的那封信,突然感到它正散着火热,紧贴着肌肤。他倒愿意相信柳泽槐会愿意去写些有的没的的废话去膈应膈应人、或者是标榜自己对待兄弟有如春风化雨般体贴的“人品”,因而对于他给柳轻绮的信,他不觉有异;但林樊不一样。林樊废话也许也有,但从来不会千里迢迢特意搭上一只灵鸽来跟他说废话。想到这儿,方濯心头猛地好似空了一拍,倏地往下一坠。某种不好的预警正在脑中倏忽闪过。
他对于柳泽槐和林樊的了解实则都不深,但也已经够用。从不说废话的林樊一定为他带来了什么大事件。方濯心中半分忐忑半分兴奋交织,打开了信封。
林樊的字很好看,娟娟有如大家闺秀,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练的。他的字不大,所以导致仅仅几个字便只能占据两三行,在偌大的信纸上像是被手指捏住的折痕,虽然干净,但并不十分美观,反倒还容易给人以云淡风轻之感,仿佛仅几个字,便只当得上读信人的一声叹息,随之便弃之如履、丢到一旁,不算什么。
但事总不如他所想。方濯看到信纸内容的瞬间,便一皱眉,下意识四下观察一番,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奇妙。再看下那几行字时,眉头便紧紧地皱在了一起,手指敲打在信纸边缘,无意识地攥出两道褶皱,阳光透过纸张落在木桌上,却无法浇透那一双深沉而漆黑的思虑着的眼睛。
林樊果然没说废话。他给方濯的信纸上十分简单地写道:烟苍忌日,小师叔将请观微门主同来天山剑派祭拜,信已发出,不日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