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穿得不好。”
叶云盏哽住。他后退两步,打量了自己一阵,再抬起头来,眼神就变得很危险:“哪里不好?”
“太、绿、了,有损我振鹭山形象,”方濯啧啧两声,抱着手臂,毫不客气地看了一通,挑剔道,“知道你喜欢绿色,可不至于穿这么绿吧。跟根草一样。真的哥,你换身衣服,再来和我们一块儿走,丢不起这人。”
叶云盏满脸写着俩字:傻吊。不过方濯这一席话,倒是让他微微犹豫,又看自己一眼,半信半疑:“真的很绿吗?”
“真的啊!”
方濯信誓旦旦,确乎不拔。
其实他骗人。真不是很绿。
关于衣服这个事儿,其实真能有点说法。什么年龄段的人穿什么样的衣服,也是人人皆知的。小孩子穿得鲜艳些,少年人穿得张扬些,年龄再大点之后,就要稳重些,似乎也已是常理。颜色无非那么几种,出不了什么新意。红的,黄的,绿的,蓝的,黑的,白的。出不了别的颜色,难染不说,穿着也不好看。
以振鹭山为例,门派内弟子分为内外门两部分,外门弟子便穿绿色,内门弟子大部分都为蓝白。颜色也需要依靠当师尊的手气分配,抽到哪个颜色就算哪个颜色,可巧不巧,这一届门主手气似乎都不怎么好,也就一个祁新雪抽到了蓝色,其他人都抽了白。
可问题是,回风门一个修药的门派,穿着蓝色劲装走来走去,可诸如倾天门和观微门这样不打架就手痒的门派,却一身白衣飘然若仙,衣袖飘飘格外高雅。劲头上来了,摩拳擦掌一番,一个顶着一个脑袋说“你瞅啥瞅你咋地不服是吧不服就打!”,趁着气氛在即,往腰间一摸剑,当即就要来一场气吞山河的对决,结果那一个说,兄台等等,被衣服绊着撒不开手脚,请容在下收拾一下。对面也不好直接动手,只得说好好好,剑拔弩张的二人突然以礼相待。那看那头,几下将袖子扣好了,挽起来打个结,再拽一拽,确保不会漏也不会阻碍动作后,才笑眯眯地向对方一伸手,高喝道,既然如此,就一决胜负吧!可惜半柱香已过,再痒的手都冷静了,两边也只有大眼瞪小眼的份,看一会儿才说还打不打了?那个想,都到这份上了,不打岂不是很没有面子?于是象征性打打,也因此失去了打架应有的意义。
方濯没少被这个坑过。他曾经听一个前辈一句话说的好,打架就好像那个,灯影朦胧时,气氛到了,就该做,没抓住这个节点就是丧失机会,再想营造之前的氛围也白搭。他虽然没有那个过,但是打过不少架。深知袖子对于打架的危害。由此,动手能力极强的方少侠自己闷在屋子里学会了缝纫。他把袖口束紧,又改了改下摆,勉强弄得稍微得体了一点。可这样,就又会得到柳轻绮如下评价:
“怎么着,白衣收了袖口还要提剑,你是要揍人去,然后顺便一步到位?”
从这句话就可以看出,柳轻绮本人对于振鹭山的统一衣衫制度也不是很满意,但由于他是获益者,所以他从来没什么过激反应——他长得挺有欺骗性,年轻,温柔,高风亮节。这样的人就适合穿白衣撑面子,不适合打架(他也不咋打)。而且白衣一批发一大把,压根不用他留心,连跟着时代前沿更新审美标准的必要都没有,又可以少一个地方勤奋,何乐而不为?
像他这个地位的仙尊,大部分也穿白色(虽然他有点“德不配位”,但毕竟赶鸭子上架不能苛责)。掌门穿玄色是为了威严,而要走仙风道骨路线的,无非白色和青色。修真门派的长老们很少穿亮色。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是会飞的。就算是不飞,也要剑驮着他们飞,但又不能像光一样倏忽一下一闪而过,藏着闷着不让人看,至少他们出现在空中,就会留下痕迹。
若此时,地上的人们突然想要看看太阳,或者闲着没事干就要抬头瞧瞧云写首诗,恰好有仙尊乘剑而过,一道白光金光玄光闪过,自然风光。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规定的修仙的就不能身着艳丽?于是就有穿黄的与蓝的衣衫的年轻人们,也能说得过去。不过就是天空中多点别的颜色。可有的,正如叶云盏般,偏爱绿色,这就成了问题——虽然绿色在民间颇为低贱,但咱们都修仙了,自然要色色平等,一视同仁。绿色好啊!美丽、清新,代表生命与春天。一些年长者也偶尔穿这种颜色,只是准确讲来,应当是“青”。青花白底,某种特殊技艺便盈然而生。可天空突然闪过一道绿光又是怎么回事?
所以若是御剑,修真界的基本上不穿绿色这样的颜色。一是容易产生某种不是那么恰当的联想,二是御剑落地时很难产生像白色以及玄色那样的飘然所仙的气质。修仙修仙,能修到“仙”这个位置的实在是少数,大部分不都还需要一张皮装傻充愣?因而,装扮与服饰,在修真界也算得上是一门艺术。绿色,便是艺术之外的艺术,基本上不被纳入主流审美范围内。
但小孩子不管这个,因为他们不需要气质。
叶云盏也不管这个,但他需要顾及自家的脸面。
他来的事儿,谁都没告诉。两人能从云城看到他也是大吃一惊,下意识以为他是跟着魏涯山一起来的,结果一听闻叶云盏给魏涯山也没打招呼,柳轻绮那颗脑袋探出来就回不去了:
“你皮痒了?过来也不告诉他一声,小心回去他抽你。”
叶云盏无所畏惧:“他爱抽就抽,反正我必须得来。告诉了他,指不定他就让我回去守山,我才不要。反正师姐又不在这儿。”
柳轻绮笑了:“在这儿,就是男女混合双抽。”
叶云盏离开振鹭山有一段时间了。他向来心思活络,做事三分钟热度,这边放下了对那头的兴趣又起了来,农家乐还没弄完,就又对凡间的景区代画服务起了心,背着小包乐呵呵跑了一圈,谁也联系不上他,谁料却突然出现在云城,也不知是哪来的消息。方濯玩笑归玩笑,也不可能真不让叶云盏跟着他们走,只不过牢牢插在二人中间,绝不让叶云盏逾矩半步。
叶云盏脑子里缺根弦,看不出方濯的敌意,非要跑到一边去看看柳轻绮有无受伤。方濯啧了一声,不乐意了,大声道:“在围猎场被复刻的人是我,你找他干嘛?”
“你活着就行,我师兄是不能被伤害到一点的。”叶云盏大言不惭。
“发什么疯呢?”方濯道,“最要紧的时候你不在,这时候又跑过来献衷心?”
说着一拉柳轻绮的胳膊,扯着他往前走,口中道:“叶云盏三句话里两句都在放屁,咱们不跟他说话。掌门师叔还在客栈里等着呢。”
“你!”
叶云盏气得跳脚。柳轻绮乐不可支,冲叶云盏意味不明地挑挑眉毛,眼瞧着他脸一耷拉,好像很受伤。方濯的手紧紧钳着他的胳膊,不像是在玩笑。他盯着那手掌看了一会儿,一开扇子遮住嘴,低声道:
“逗逗就行了,别过火。”
“我可没有逗他,”方濯嘟囔道,“以前看他总是缠你那么近,早就想这么干了。”
柳轻绮笑道:“徒弟和师弟还能一样?我们认识这么久,他小时候就爱缠着我,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让他转性。”
“今非昔比了,给他点颜色看看,”方濯道,“过往种种,全部烟消云散!”
不过话这么说,最后他还是放慢了脚步,等着叶云盏赶上来。这翠绿的青葱的竹子似的年轻人抬起拳头就要冲他脸上落过去,两人嘟嘟囔囔地吵了一阵。叶云盏不知底细,就觉得方濯是日常犯病,挥舞两下也就完事了。末了还收到方濯一句警告:
“下次不许穿这么绿了!”
叶云盏瞪眼道:“管天管地管别人穿什么?我乐意!”
“你乐意,你乐意就可以不跟师兄师姐们说一句便跑来云城?”
身后倏地想起一个声音。随后,三人几乎同时感受到了来自于背后的一阵淡淡的威压。叶云盏要去揍方濯的手僵在半空,啪地一下落下来捂住了自己的嘴。方濯没回头,只斜眼看他,眼瞅着叶云盏那双滴溜溜转个不停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了多种诡异的情绪,最后落脚到一个……兴奋上。
兴奋。
就是兴奋。
叶云盏兴奋地看着他,兴奋地看着柳轻绮。他的身体已经僵成了一根竹竿,可不妨碍他如此兴奋地立于原地,在两人目光的注视下,紧紧捂着嘴,声音就以一种孔雀求偶的绚丽架势,从指缝里挤出来:
“我不是叶云盏,我是一只竹子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