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解淮斜过眼,淡淡一瞥。意思是:放。
柳轻绮虚心道:“师兄可否放我去小解?”
解淮又将眼神收了回去。意思是:滚。
柳轻绮抖抖袖子,乖乖闭嘴。他挺直了腰背,在原地坐了大概半柱香,又转身过来,小声说:“师兄?”
解淮投眼而来。柳轻绮道:“可否让我去问问为什么没有始终没有看到阿濯?”
解淮道:“我去问。”
他说着就打算起身。柳轻绮忙道:“不不不,师兄,你不能去问!会把人家吓死的!”
解淮很听从一些建议,刚抬起的屁股又干脆利落地落了下去。
“那就不去。”
“要去的。”
“不必。”
“得问问!”
“让师妹回来问,”解淮油盐不进,“你坐好。”
柳轻绮百求而不得,恼火地坐在原处,却不敢跟解淮发作。他被遏制了人身自由,觉得好无辜,可一腔怒火却无处发泄,只得憋在胸口里。
在较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没有作妖,时不时深呼吸两回,以压下心头一股烦躁。解淮也真是一点不打算为他着想,眼神始终盯紧着场地,像是要从中研究出来什么数学定理。方濯背后的数字还在增加,渐渐地已经不会再引起讨论,因为有问题一事已经板上钉钉,无论如何,此次狩猎大会结束后都必然会有一次腥风血雨。
虽然云婳婉已经去问了,且她行事比自己更细致、更妥帖,让她去做得只会比自己更好。
可只要他不亲眼看看结果,不亲耳听到解释,等待的过程会比骤然而闻更为难熬。
柳轻绮用手按住桌角,不动声色地让自己不能动的双腿支撑着上半身轻轻转动,面向解淮,微笑道:“师兄……”
解淮头也不转:“不行。”
柳轻绮啪地一下转过身来,从桌上拿起扇子哗哗哗地扇。脑门上却又被解淮弹了个瓜子:“好好坐着。”
柳轻绮道:“我怎么坐着你也管我?”
解淮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转过来看着他。柳轻绮道:“对不起。”
他收了袖子,一声不吭地坐稳,彻底安静下来。
柳轻绮不能说是怕解淮。应当说,他敬重解淮。虽然振鹭山目前看着没什么人能让他表现出来敬重的,但是解淮于其中也算得上是难得的一号。
解淮其实不凶,也不无理,相反,他脾气实则不错,只是做事直来直去,不愿绕弯子。他待人严厉,但是很多时候都懒得管,除却上课时,若是不触及原则,堪有几分宽容意思。
他实力排在振鹭山第一号,柳轻绮年少时没少受到他的照拂,就连当年游历山川时,虽然魏涯山没有告诉他身后有人跟着,但柳轻绮也能猜得出来,尽管解淮十分谨慎,并没有让他发现过一次,他心里却明镜似的清楚,只是双方都没有挑明罢了。
解淮比他高出一个头,个子顶破天。年龄却又比魏涯山小,在一段时间内也成为过师兄弟几个的谈资。他不知从何而来,在一个雨夜被发现于山门口,当时已有十三四岁大小。柳轻绮小他三岁,当时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一看他被收容上山,非拉着他比武不可。结果别看这少年沉默寡言浑似舌头落入老鼠夹一样,下手可一点不含糊,十招之内将柳轻绮逼于下风,十三招结束战斗,一剑把他糊到旗杆上去了。
从此柳轻绮熟练低头,尊称他一声“师兄”。年少时倒是总想着同解淮一战,看看自己的本事,可他在进步,解淮也在进步,没有一次胜出过,自己也渐渐放了名利心,只偶尔抽空跟解淮切磋,试试剑法,做了一对寻常和睦的师兄弟。
直到大战之后,他精神与身体双重受挫,性情大变不同于以往,再也没有缠着解淮练过剑。直至这时,这位师兄才似乎终于愿意将自己除却练剑以外的关怀分给这个师弟一点。柳轻绮在柳一枕死后睡不着觉也吃不下饭,旁人他不见,解淮便提了饭盒,翻进窗户,塞到他的怀里让他吃。
柳轻绮跟他发火,他也不气,只静静坐于一侧,等着他冷静下来,掀开盖子,将已经凉了的菜一一端出来,说道:
“吃吧。”
柳轻绮不发一言。解淮说:“观微门要你来守。”
柳轻绮动动喉咙,声音极为酸涩。
“我守不了。”
“师叔座下没别人了。”
“我不行。”
解淮便不说话了。安静半晌,他便将筷子塞到柳轻绮的手里,也不开口,只坐着。
解淮不善言辞,但不代表他什么也不在意。在柳轻绮战后瘫痪的那些日子里,最亲密的师姐他不敢见,最闹腾的师弟怕他嫌吵也不敢来,大师兄魏涯山为振鹭山千疮百孔的现状而焦头烂额、每天忙得团团转,除却每日祁新雪为他治伤,楼澜为他明心,能陪在身边的也就只有解淮。
他寡言而不多动作,安安静静在旁边,此时喑哑也成为了最合适的热闹,柳轻绮需要人看着,他就坐在一边看到他能起身自己走路,毫无怨言。
就凭着这层关系,柳轻绮都不能对解淮发火。更何况当时他摔下高台还是解淮赶来把他背回去的——解淮与他有恩,而且是非同一般的恩情,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把他屡试不爽的那套,用到解淮身上。
柳轻绮有些烦躁,却不敢对着解淮表现出来,只能自己盯着板子瞎捉摸。他一方面猜想着计数出错的可能性,一方面又担心在围猎场内的方濯的情况,一时也无言。
灵鸟扑簌着翅膀,掠过围猎场四野,停留之处皆有景象投递在山上,勉勉强强能看一阵。柳轻绮便盯着那些短暂的片段瞧一瞧,心却始终静不下来。
他不知道在这儿等了多久,心头似冷水浇过又火烧,简直要凝固。但好在还有好心人在身边,大概一刻钟后,身后终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柳轻绮要回头,才想起自己定身咒在身,慌忙看向解淮,却倏忽觉得身上已解。
解淮也转过身去。洛笙出现在后方,急急切切地赶来,冲到柳轻绮身边,压低了声音:
“观微师叔,雁然师叔已经回来了。”
“这好啊,”柳轻绮说,“她现在在哪里?”
“我刚刚出去了一趟,在门口遇到她,她让我先来跟您转告,说是云城那边的安排没什么问题,板子是正常的,方濯师兄的魔物数量出现了问题,可能是……背后有人捣鬼。”
“我当然知道是有人在操纵,”柳轻绮道,“可是板子没有问题吗?”
解淮也听闻此话,轻轻一拧眉。洛笙看了他一眼,犹豫一阵,终于还是开了口:
“不,云城那边的意思是……魔物可能有问题。方濯师兄应该是被人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