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头呆了一会,最后还是泄了气,像夜半埋头在臂膀上那样再一次俯身趴下,在臂弯里闭上眼。
一合眼,困扰了我整夜的幻影再一次铺天盖地席卷过来,我仿照过去做的那样把他们都忽略不计,把确定的不确定的身上的疼痛,润湿,血气与硝烟味道,陡然出现的寒意和心中对危险的疯狂警报一并抛到脑后。
这并不好做到,否则我也不会一晚上没睡个整觉。但就像狱寺的旁观指点让我发现了身上真实的伤口,现在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响声和零星的鸟鸣似乎也帮我建立了某种锚点,让我得以保持清醒。
杂乱的感受慢慢褪去。
过去世界的父母、同学的声音远去,新世界之中的同伴们的吵闹也渐渐消弭。
在自己制造的黑暗里,我终于隐约感受到了玛蒙所说的,维持幻术师清明神智的那条虚幻与真实的交界线。
可……这还不是直觉本身啊?
我低着头一遍一遍不断转动手里的匣子。
第一阶段的训练要求『以直觉破除幻觉』,我没有这种直觉,所以程序将第二阶段课程提前,学会了用幻术反制幻术之后才开始发掘直觉。
依照幻影玛蒙的意思,十年后的我也是这样学习的。
但现在的我并没有走上十年后的我的道路。
我耍了小聪明,钻了程序检测的空子,多分了能量变成触手试探每一个幻觉然后再做出判断。这样确实达到了百分百的成功最终结束了一期课程的学习,可也有严重的副作用:我逃出了训练室,但没有逃出幻觉。
在程序里精神的触手可以在危险的压力之下快速凝聚刺出试探,可现实之中触手并不能反过来试探自己。都是相同的能量来源,一个能量的造物并不能拆破另一个能量造物的伪装。
我分不清那些经由自己的雾属性能量产生的幻觉。那些疼痛、那些润湿、那些鼻尖萦绕的血腥气、那些肉/体上的拉扯纠缠与精神里的喋喋不休……我辨认不清到底哪个是真实发生在我身上,而哪个又像从天而降的巨石,兜头一泼腥臭的血,是相信了就会变成真实的幻觉。
于是我索性不分,全部忽略就都不会成真。然后需要依靠旁人,外界才能发现真实存在的伤,又因为其他源源不断产生,但没能被外界戳破的幻觉而失眠半宿。
我转着匣子,指腹不断地规律地被什么东西摩擦。转了几圈我想起来那是个小鸟形状的浮雕花纹。鲁斯利亚给我拆背包时候指过,有纹路的是雾属性隐蔽功能匣,没有纹路的是普通的雨属性储物匣。
我摸了两下,叹了口气感觉十分挫败。
这个鸟,应该代表着麻雀吧。拥有专属于自己的雾属性匣子,十年后的自己怎么看怎么像是很强大的幻术师。
她到底是怎么做的呢?
我微微侧了点头,看手里的匣子。
为什么都是同样的人,我却弱得发掘不出直觉,连歪门邪道的方法也持续不了多久呢?
我觉得自己真是失败。
训练,失败。
追赶十年后的自己,失败。
努力融入里世界,失败。
当然,理智地想我不应该用十年后的标准要求自己。毕竟横跨了有十年呢。
就算我,一个普普通通,不知道所谓天赋点在哪里了反正就是没感觉到,阳光下长大的普通人对于里世界来说稚嫩如幼子。十年时间也足够我在这个世界重新学走路,跑步,甚至可能跑得很快。
可是就像狱寺说的,时间太紧了。
Sparrow有时间慢慢成长,我没有。
战火已经烧到身边。不尽快掌握这个时代的战斗技巧我们对密鲁菲奥雷就是没有一战之力。
难道还要把重担都推给瓦利亚吗?让他们应对意大利战场的同时顺便腾出手来管一管日本?
不说那群家伙是否乐意,他们能不能做到呢?
我摸出手机,解锁划开备忘录。
待机一天一夜之后手机还剩下百分之二十的电。或许也该感谢玛蒙的程序耗了我一整天,白天没怎么用手机,这个功能丰富但掉电很快的未来智能机就保留了足够的电量让我查看备忘录消息。
然而其中孤零零的,仍然只有我昨天的『又活一日』打卡。刷新同步多少次,也没有新的来自另一台手机的文字冒出来。
所以他们又活一日了吗,还是仍然在为『活一日』而战斗呢?
我想起狱寺对我说的话。
碧绿眸子的少年为了包扎伤口和我挨得极近,所以我忍着头皮刺痛略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折射了一点微光,焦躁情绪在其中清晰可见。
他说我没有见过这个时代的战斗所以不知道。
但是我见过啊。
虽然不是合格的成员,虽然已经被瓦利亚送到更安全的后方来,可是我见过这个时代的战斗的啊。
手掌被手机硌得有点痛,痛得我身上其他的伤也一起共鸣,发热肿胀的眼又开始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