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绕我的触手或粗或细,带着微小的鳞片,蠕动时仿佛能感到肌肉在鳞片下活动。
像蛇一样……
但又软得仿佛刚刚破壳的幼蛇。
幼蛇。
我生在钢筋水泥林立的城市里,没什么机会见到真蛇。但我看过许多纪录片。
我记得,小蛇刚出壳时候好像……
“你感觉到什么?”
……是带有粘液的吧。
我闭着眼睛,感觉自己被破壳不久的大型幼蛇缠绕。脑海浮现的纪录片画面配着身上的触感让我略微打了个哆嗦,后背立刻仿佛出了层冷汗一样潮乎乎的。然后胸前,挨着触手的胳膊,被绞死到几乎麻木的手都感觉到了潮意。
“你感觉到什么?”
大量粘液出现在触手外层。那些触手活动加快了,似乎想要缩紧,但越来越多的粘液让他们互相打滑,滑着滑着就出现缝隙。
身上压力渐小。
缝隙扩大。
我扭了扭胳膊,使劲挣扎终于抽出了手。
再接着我吐气屏息,尽可能减小胸腔的厚度,同时拼命去拆,推那些紧缠在我身上的触手。
缝隙越来越大。
裹着一层粘液,我从玛蒙触手构成的圈套里脱出,摔到地上。
训练室一下子静了下来。
触手缠绕蠕动的沙沙声消失了,小婴儿带着微弱电流杂音的重复提示音也消失了。我撑地坐起,一只手死死按着地面反向扳抽筋的肌肉,一只手勉力抬起抹掉脖颈和脸上蹭到的粘液。
好脏,好狼狈。但终于活下来了。
“做得不错嘛。”
循声抬头看,训练室已然开始慢慢复原,条状的灯带星点般地亮起,照亮漂浮在我头顶上空不远处的立体影像。
我看着他。
小婴儿的脸已经恢复原状,小小的三角嘴似乎勾起一个弧度。
“幻觉,有两种最基础的破解方式。第一是通过直觉看透幻觉,让对方的幻术失去作用。”
“而另一种……是借力打力。顺着对方的幻术加以改变。利用幻术,将对方的幻术挡回去。”他笑了又或者没笑,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我能感觉到其后的视线。“成功的回击代表完全掌控了知觉的控制权。”
“你通关了。”
我想我神色一定很复杂。
毕竟真实地在生死边界走过一轮,乍听到宣布训练结束,任是谁都不能立刻摆出欢喜脸色。
肩背,腰腹,喉咙内都在痛,小腿大腿肌肉酸胀难忍,一只手掌在抽筋,浑身裹满蛋清一样的粘液——虽然最后一项因为是幻术的结果,成功逃脱之后就在慢慢消退,但我在密鲁菲奥雷都没这样狼狈过。
我盯着玛蒙的立体影像,从头捋这训练之中发生的一切。
玛蒙要我睁开眼看看真实的世界,要我看到我无意识格挡出去的东西。
那东西就是变化,是幻术。
幻术创造的东西是虚假的,但“幻术师使用了幻术”的事实是真实发生的。在此之前我以为假装自己眼花,说服自己一切如常就可以忽略所有幻术使其无效。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行得通。但正如玛蒙所说,这种可行只局限幻术师使用了一个简单,糊弄普通人的幻术状况下。
对手稍微认真一些,我那种脆弱的屏障就被打破了。这时,我的无意识反而限制了我回击的能力。习惯性忽略幻术所产生的变化,所以哪怕身在幻术之中五感已经受到控制,我也会下意识躲避而非针对已经生效的幻术进行反击。
毕竟抗拒承认幻术正在生效,又怎么能以发挥主观能动性顺着对手的幻术构建自己的幻觉?更遑论使自己的幻术凌驾于对方幻术之上了。
粘液的幻觉已经消失,但我觉得额头仍潮湿,大概是筋疲力尽出的汗。搞得整个发际线都湿哒哒的。
我扽起衣服擦汗,玛蒙的立体影像在做最后的总结。
“术士的能力越强,对法术的控制力就会越强,与此同时,他被法术所支配的几率也会提高。”
这句台词我听过。在十年前之人刚刚出现的时候他以这句话点拨过我。
但那时我没太听懂。
现在我明白了。
幻术师,或者雾之守护者,是行走在虚幻与真实之间的一群人。越高的能力代表着越强烈的虚幻对人的诱惑。
因为他们创造出的幻觉是自己五感感受过的幻觉,越逼真的幻觉也代表创造这个幻觉的幻术师的感觉越真实。
“……毕竟感觉更真实了。”玛蒙说。
他飘得很高,说得云淡风轻,但话语却让我感觉有些沉重。“术士的天赋是双刃剑。想要不被割伤只有日日刻苦地钻研,绝不懈怠!”
这是他一回城堡就在自己屋里闭门不出的原因吗?
我抿了抿嘴,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心情。
感觉好像掀开了瓦利亚最强暗杀部队的标签,窥到其下,这些威风凛凛的杀手们背后付出的一部分……
好痛!
玛蒙的声音响起:“你在发什么呆啊?”
不知为何,他声音里微弱的电流杂音消失了,听起来更像我熟悉的那小婴儿。
这种熟悉加上脑袋的疼痛直让我胆子大了起来。我冒火:“什么发什么呆啊!”
“已经通关了为什么你还在啊!”我毫不客气喊。
“那是……”玛蒙的话还没说完,另一道声音插入进来。
这声音要是出现在之前我陷入幻觉惊慌无措之时,我大概会感到紧张又安心。但单独出现在现在我只吓得头发要立起来。
是十年前贝尔的少年音。
“咦,是小麻雀啊。”他还是叫我Passeraina,只是语速变快了。
我意识到周围的场景又变了。
不会吧……我开始感到绝望了。
贝尔的身形从黑暗里闪现,然后浅金色的头发和洁白到发光的牙齿一闪而过只留下点光辉。“傻坐着就会被砸到的。”
“小心啊Peppe——!”鲁斯利亚的声音传来。
警报雷达疯狂作响,我一低头,一个盘子擦着我头发飞过去,摔在地上。
那声响让我想到刚才砸了我的东西。
糟了……脑袋上不会有瓷盘碎片吧……
紧接着我听到列维的声音传来,很没有悬念地喊“Boss”,只是声音犹豫,好像想阻止又不敢阻止,然后一声“Voi——!”,十年前的斯库瓦罗很直接地喊Xanxus混账,“别再乱发脾气了!瓦利亚的资金——”
“闭嘴!”
又一个盘子飞过来。
我险险地依靠刚恢复正常的手推了一下地翻滚躲过。
“不是,为什么砸我啊?!”我崩溃,“又不是我喊的!”
挨砸的不应该是斯库瓦罗吗?!
玛蒙为我解释。
“因为那是第二阶段的训练啊。”
我后槽牙咬得嘎吱嘎吱响。很好,我早该知道这个程序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说是通关了其实只是通关第一个阶段接下来还得继续闯关,我这打开的是什么无限流模拟器吗!
我不说话,立体影像就说话。
“果然,你的想法和之前一样顽固。重新学一遍还是先学会的如何反击。那么现在来进行你的第二阶段,正常的第一阶段训练吧。”
“用清醒的直觉破除幻觉。”
我已经看见幻觉是什么。
而那幻觉变本加厉,现在不扔盘子了,开始扔椅子——居然还有石头——
“这哪掰下来的啊?!!”而且为什么又是石头啊!
肩膀又开始作痛。
小婴儿在空中飘着,左摇右摆就躲开了投掷物,奚落我:“体力快要耗尽了吧?”
“不要把这个幻术强化教程当成体术训练的教程啊。会格斗的术士根本是邪道。”
“废话!”我边躲边怒,因为气喘我停了半秒才喊出后半句,“不躲你要我现在就死吗?!不给弟子网开一面的魔鬼老师?!”
Xanxus都拔枪了我不想变成气体啊!
因为幻觉变成气体这也太冤了!
“而且为什么……”我累极,跳了两下一个踉跄又摔在地上滚了一圈,爬起来狠狠骂录制视频的玛蒙,“为什么耗费时间录了这么多嘲讽我的台词啊?!”
我们师徒关系有这么差吗?!
虽然我语气凶狠,但因为肺活量不足所以声音很小,我也没指望这个在训练上很死板,嘲讽上很灵活的程序回应我。
然而没想到的是,我这句话竟然触发了新剧情。
或许不能叫触发。
立体影像声音里带了一点让人寒毛耸立的笑意:“录台词?”
“你怎么知道……”
猛然意识到他什么意思,我震惊地抬头。
“……我不是你头脑中的幻觉呢?”于是清晰地看到他脸上淡淡的微笑。
“谁在说话,你真的分得清吗?”
我缓缓吐出两个字。字正腔圆,落地有声。
“wo cao”
这个狗程序我一分一秒都忍不下去了——啊!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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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疗室的灯在九点半准时关闭。据Reborn先生说这是为了促进他们身体康复——“充足的睡眠能给身体足够的时间修复损伤”。狱寺隼人回忆起Reborn的解释。
虽然他当时心里并不太愿意,九点半就熄灯实在太早了,十代目还没和他说几句就要回房间了!然而一个多星期下来他还是习惯了这个作息,每天见缝插针地复健锻炼也让他比平时更早地感到疲惫。
于是,熄灯,睡觉。
今天也是一样。
直到拧动门把手的声音吵走了瞌睡虫。
狱寺隼人猛然惊醒。
谁夜半闯医疗室?!
他迅速睁眼撑起身子面对房门,但门开之后便是一道强光,照得他眼前一片空白。
只听到有沉重的脚步踉踉跄跄从门口进来,转到……药柜那里……打开了药柜……翻得一团糟。
他闭着眼拍亮应急灯。
幸好强光只是一晃而过,等了几秒钟眼前便清晰起来。
应急灯的微光照亮在药柜前翻找东西的人。
“Passero?!”这个人选太令人惊讶,狱寺隼人甚至忘了喊带有贬低意味的绰号。
而听到声音,那女人回头。
她手里的光线又扫过来——狱寺隼人连忙眯眼手挡在眼前——但她似乎意识到什么,强光划到一半又改了轨迹。
照到他病床前的位置。
“Cazzo……”
狱寺隼人听到她小声说脏话。
他才想骂人呢!
他心里骂骂咧咧想张嘴,但看清Passero的面容又一下子顿住,而后Passero的道歉更让他话含在嘴里不知道该吐出来还是咽回去。
“抱歉,我找了最近的医疗室忘了你在这儿……”她扶着脑袋一副疲倦忍耐着疼痛的模样,“我拿个止痛药,马上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