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灯光在漆黑中亮起,隐隐约约照着四周的坚硬的石壁。
在目不可及的地底深处,有什么在嘶吼。
群青提着油灯,独自走下石阶,向声音的方向追寻而去。
此处是一座地宫,也可能是坟墓或者神殿,因为太过于古老,几乎没有在外界人类的书页中留下过痕迹,只有那些共通沉没于黄沙之下的、语焉不详的象形文字记载过它的存在。
氧气很稀薄,火光没有燃烧很久,便熄灭了。
只是群青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拿出一枚形似多面体的发光物,使之悬浮于空中,然后无声无息地继续向下前行。
环境黑暗死寂,各处通道错综复杂,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迷失前路,但群青却显得淡定自若。
这个画面其实略显诡异,他明明长相英俊,身材也挺拔精瘦,但是头发和双眼却是少见的银白,所以看上去如同废墟中的纯白石像,在巡视着自己沉睡的坟墓。
冷光在飘散的灰尘中形成光柱,照射在在地宫的墙壁上,繁复的雕刻和壁画崭新如初、精致艳丽,似乎在描绘人类在十二个月亮的照耀之下,手持黄金的长矛和弓箭,在黑色野兽的包围下守护城镇。
群青轻抚过它们,冰凉粗糙的感觉在指尖蔓延。
也许是十分钟,又也许是一个小时后,封闭的石门挡住了他的去路。
用某种旋律轻轻地敲击,石门的花纹中流过金光,开始移动起来。
一个宽旷的空间展现在眼前,似乎是某种地下庭院,依稀可以看见喷水池、以及堆叠在一起的死去的植物。
在角落里,群青找到嘶吼声的来源。
那是某种黑色的有翼野兽,满口尖牙,虽然虚弱无比、骨瘦如柴,四条腿只能堪堪站立,但是依然散发着某种凶恶的气息。
……果然如此,他想。
他是个考古学家,几个小时前,随着考古队来到这片沙漠遗迹附近时,就感觉到了来自地底深处的微弱波动,于是便独自潜入地下宫殿查看。
根据记载,这座地宫可能是神灵余留下来的废墟,在神话时代曾用于封印魔兽。
现在看来,他没感觉错。
而且因为时间太久,封印有些泄漏。
怪物嘶吼一声,张开黑色双翼,四蹄紧绷,粗大的鼻孔翕动着,用发白的眼珠静静地凝视着他,似乎是在估量着什么。但出乎意料的是,几秒钟后,它收起翅膀,低下头缓缓向后退去,俨然是一副臣服的姿态。
怎么回事,这可不是魔兽该有的行为……群青觉得奇怪。
他观察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判断中的错误。
在他眼前的,并不是几千年前与诸神和人类为敌的魔兽,而是恰恰相反——它是一匹天马,为神之眷属。
与如今那种拥有着银色皮毛,步态优雅美丽的天马相比,它可谓是丑陋不堪。
然而它却是它们的始祖。
在过去惨烈的战争中,凶恶善战的古代天马曾为神立下过不少战功。从如今的情形看,在那场战役结束之后,它依然不忘使命,却孤独地度过了数千年的漫长时光。
竟然一直都守卫在此?真是可怜的生物,难道是因为老眼昏花,所以将我错认成了主人吗……但是很可惜,我并不是神,只是假借神灵之名的生物罢了。
群青走上前,试探着向天马伸出手。
对方比普通的马足足高出两倍,却不再有任何先前那种狂暴的模样,弯曲起前腿跪地,费力又小心翼翼地,低下头用鼻尖轻蹭他的指尖。
忽然间,群青感觉本应温暖的鼻息骤然变得异常冰冷,甚至隐约有些刺痛。
古代天马正常寿命只有数百年,正常情况下,绝对无法从神话时代存活至今。却因为封印于此处的魔兽血恰好渗出,取代了它体内日渐衰老的细胞和血液,所以才会变成如今这种混沌可怜的模样。
虽然说看着还能行动,但是本质上而言,它已经是一堆被黑暗的丝线所控制的、腐烂的皮肉与骨头了。
绝对不能让它重新回到大地上。
群青看着它,心中有思绪闪过。
天马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依然表现出信任的样子,甚至还张开羽翼,将他围拢其中——这是这种巨兽表达友好与爱的方式。
群青轻轻抚着摸天马翅膀上的羽毛,如同老友一般,伸出双手拥抱对方的脖颈。
天马轻嘶一声,高兴地闭上双眼,脸侧贴上眼前人的手臂。
然而下一秒,光刃却毫不留情地贯穿了它的胸腔。
“——!”
“————!”
悲鸣声在地宫中回荡,四周的岩层开始微微地晃动。
没办法了……
天马因疼痛而狂暴,但眼神中却始终没有愤怒,至始至终,都只是哀伤地注视眼前的人,直到眼球腐败为黑色液体,再如血泪一般从眼眶中流下。
那脏乱不堪的毛皮上,也浮现如同被虫咬般的小洞,越变越大,最终露出其中森森白骨。
等巨兽的躯体尽数腐朽,原地留下了一颗心脏,虽然结构已经被腐蚀得千疮百孔,但是黑暗散去之后,它依然发着无暇的光芒。但是很快,它也完全碎裂,化作微光散去。
空气中传来一声很轻的马鸣。
它不复先前的嘶哑凄厉,而是变回了真正天马的声音,好像是在庆祝、又好像是在感谢——它终于从被遗忘的宿命中解脱,得以像曾经的自已那样,骄傲又快乐地奔驰于天空之上。
群青手中的光刃渐渐消失,岩壁的碎屑掉落在肩膀上。
对于失去原有功能的造物来说,被销毁是理所应当的命运,他只是按照诸神的规定,来完成必要的工作而已。
无论是被憎恨,又或者被感谢也罢,他都不在乎,也都全盘接受。
群青转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