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夜里,陆衍坐在将军府里喝闷酒,他很郁闷,明明他是因为不满崔允对他的压制,去找东梧理论的,不知道为什么聊着聊着前仇旧怨就都聊出来了,事情最后就变成了这样。
江舟走过来道:“将军,东西都收拾好了。”
陆衍心绪不佳地道:“好,你去营里说一声,让韩万夫他们做好准备,明天早上就动身走。”
江舟道:“将军要走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诸位大人知道将军要走,外面议论纷纷。”
陆衍道:“让他们议论去吧,把酒给我满上。”
江舟劝道:“将军别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
陆衍已有了几分醉意,道:“醉了正好,醉死才好,正好趁了咱们殿下的心。”
江舟叹了口气。
外面一个阴兵来报:“将军,崔大人求见。”
“他来干什么?”陆衍道,“不见!”
话正说着,崔允早已走了进来:“崔某听说将军要走,来给将军送一样东西践行。”
陆衍边喝酒边笑道:“黄鼠狼给鸡拜年啊,践行?崔大人是来看热闹的吧。”
崔允从怀中拿出一叠草纸,放到陆衍面前:“崔某想和将军单独聊聊。”
陆衍瞥了一眼纸上的字,只见开头写着大帝台鉴,敬颂康祺等字样,再一看落款,署有东梧的名字。
这是东梧写给东岳大帝的信,日期是二十八年前的。
陆衍吩咐江舟:“给崔大人准备一副碗筷,一个酒杯,完了就都退下去吧。”
酒菜齐备,陆衍屏退左右,与崔允同桌而饮。
陆衍看着信上的内容,越看越心里不是滋味,拿信的手不自觉地紧握起来。
崔允道:“将军有所不知,当日殿下得知你杀人后,吃不下睡不着,一连数天都没有点卯。阴律推行,必然会有人流血,有人牺牲,在推行之前,我都跟殿下说清楚了,他也都做好了思想准备。可让殿下接受不了的是,那个被牺牲的人是将军你。但倘若阴律推行一半就废止,后果会不堪设想。所以我苦口婆心地劝殿下,劝他想开些,万万不能因为将军半途而废,但殿下始终无法决断,只躲着我不见。后来,因为将军迟迟不被处斩,阴民开始作乱,处处民怨沸腾,眼看就要刹不住车。我没办法,又去找了殿下。一个月不见,殿下人也瘦了,脸色也憔悴了,但好在殿下没有再拖下去。殿下让我给东岳大帝写一封请求信,把你被动杀人的事写清楚,并且请大帝亲自出马来救你。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陆衍五味陈杂,看完了信交还给崔允,久久不语,只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崔允道:“信已经交到了东岳大帝处,这是我留下来的草稿,我本打算烧了它,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留了下来。可能,是因为感叹殿下对你的爱惜之情吧。”
陆衍举起酒杯,嗓音沙哑地道:“多谢了,崔大人。”
崔允也拿起酒杯,与陆衍对碰,一饮而尽后道:“我听说你与殿下是少年知己,曾经在镇阴大劫里并肩作战,感情深厚,非一般君臣可比。这样难得的情谊,若是因为老夫而遭到破坏,那老夫岂不成了罪人。”
陆衍依旧不说话,只是喝酒。
崔允道:“将军留下来吧,别走了,殿下需要臂膀。”
陆衍浅浅一笑,拿着酒碰了碰崔允的酒杯,仰头喝尽。
陆衍已经醉了,借着酒劲对崔允道:“虽然你事儿多,一根筋,有时候挺招人烦的,但有句话没说错。你说我一直因为元奎的死,对阴律耿耿于怀,的确是这样,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
陆衍指着自己胸口道:“我这里,的确有个疙瘩解不开。元奎他曾冒险把我从死人堆里背出来过,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同样犯了阴律,元奎死了,我却好好的活着,我觉得对不起他。如果我接受了阴律,在军队推行开,我总觉得是在背叛他,我始终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崔允点点头,表示理解:“原来如此,这的确是人之常情。可军队改革是大势所趋,将军不愿意也得接受了。元副将既然甘愿冒险救你,自然是打心里敬你,他也肯定也愿意看到你活下来,不必觉得是在背叛他。凡间有句话说得好,人各有命,既然活下来,就好好活着,把心里的疙瘩解开吧。”
陆衍再举杯,与崔允碰杯共饮。
陆衍喝下一杯酒道:“你别指望我因为你的这几句话就推行改革啊,我还是那句话,我这人格局小,只分的清有恩的和有仇的,你让我接受那些一场仗都没跟我打过的新兵蛋子,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崔允道:“我没指望你改,我只想让你留下来,至于改革,咱们来日方长。”
陆衍笑道:“崔大人,在我府上还敢用这种口吻挑衅我,不怕我把你扣下?”
崔允也笑道:“崔某既然敢来,就是相信将军做不出这种事来。”
陆衍道:“那可不见得。”
两人一同笑起来,碰碰酒杯,各自饮尽杯中酒。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又聊了许久,崔允要把手稿留给陆衍,被陆衍拒绝。
崔允把手稿收起来道:“也好,既然它已完成了使命,留着也是祸害,我回家烧了它便罢。”
说完,崔允起身告辞,陆衍亦不挽留,备了车马,命人将崔允送了回去。
陆衍醉的不省人事,在江舟搀扶下喝了醒酒茶,简单漱洗一番,便上床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刚蒙蒙亮,陆衍从榻上醒来,觉得有些口渴。
陆衍叫江舟进来倒水,却无人应答,陆衍披上外衣起身出门,刚出门就见江舟朝他走来。
江舟神色有些慌张,见了陆衍道:“将军,不好了,出大事了。”
陆衍道:“出什么大事了,赶紧说。”
江舟道:“崔大人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