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听晚被安排到教室中央的位置,按赵蕾的话来说,这样万一有情况,注意到的人会更多。对此,她只是弯着眼尾说好,晃了晃裙摆。
大半节课都很乱,赵老师在讲台上带着小蜜蜂念语文课本,她坐在中间,耳边更是被各种话题充斥,聊什么的都有,还有十几双眼睛在暗戳戳瞟她。
一点没有学习的氛围,只有几个人在听课。
湛听晚单手支着下巴,眸子转了一圈,落到窗边抬头听讲的女孩身上,是单看侧脸就能想象出来正脸有多好看的好看。
那女孩指端捻着一支笔,后背挺得很直,坐姿端正,湛听晚勾唇笑笑,这人怎么跟小学生坐姿一样,又见她跟着赵老师讲课做笔记,马尾就这么扫在耳边,露出莹白的后颈。
呼吸一顿,反应过来这样一直盯着人看不礼貌,转眸看向讲课的赵老师,伸手拿过课本开始翻,随意拨弄几页,又是一副索然无味的神情,这书她早就自学过了,反着看都能背出来。
指尖随意敲在书皮上,漫无目的的想,这跟市里的高中真能比?怕不是落后好大一截。
其实在回到琴海镇之前,实在是拗不过湛听晚想要去学校的念头,她父母带着她先是去了市里的学校,了解了那边的学习进度和课程安排后,认为氛围和时间太紧张,对术后恢复不利,最后的办法就是回到琴海镇。
下了课,一群人围到她这边,湛听晚眸子刚亮起来星点,就又熄灭了——他们是都围在她同桌孟婉心周围。
然后跟她把着轻柔的气音说话,“湛听晚同学,我是班里的生活委员,如果你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我带你去医务室。”她点头应着这个脸上有麻雀的女孩,大多数都是问她的身体,病情怎么样,无外乎别的。
唇边勾着的笑像吃了柠檬一样强忍着没落下去。
这种感觉怎么说,明明他们对她充满了好奇心,那眼神不断落在她身上,好奇心要被憋死了,但又碍于她有心脏病,所以止步在一米外。
她根本无法融入进去,这好像在一开始就定了基调。
和她的父母一样,把她当成了随时会破裂的气泡。
她也成了很奇怪的人。
最后湛听晚主动顺走话题,她问:“为什么这里叫琴海镇啊。”
她只是随口一问,赶在下一节课铃声打响的瞬间,想堵住不断关心她的话语输出,轻飘飘一句回应盖在铃声下,“随便起的呗。”
随便,分量这么轻又重的词,就像她的人生一样,也挺随便的。
*
她今天有点奇怪。
蓝桉放下手中的笔,抬眸看向窗外,能看到深蓝色的海——整个学校是沿着海岸建设的。
脑海中闪过少女温润的嗓音,蓝桉卷着眼尾描摹从窗边伸进来的一柳枝梢。
她魔怔了一样在这里想,琴海镇之所以叫琴海镇,是因为旁边挨着“琴海”。
而为什么叫做“琴海”,又是因为,倘若站在一旁的悬崖边上往远处眺望,海面无边,却藏着玄机——
海面上一深一浅,交错排列,呈规矩的长方形,像黑白琴键一样。
在别的角度望不见,只有站在崖边,还要挑一个合适的日子,阳光一定要好,海面一定要波澜。
然而没有人能说,怎么样算是阳光好,海面有波澜,因为命名的人已经去世了,后来也再没有人看到这般惊奇的现象,渐渐地,这种说法也就没多少人听过了。
手腕一翻,从桌兜里拿出来另一张卷子。
*
好奇心驱使,湛听晚在这节数学课上悄悄戳了戳同桌的胳膊,小声问:“孟同学,靠窗边一个人坐的女生是谁啊?”
孟婉心似是瞟了一眼那边,冷哼一声凑近她,一只手挡着嘴小声说:“她啊,叫蓝桉,咱们班……不,全校的奇葩。”
“我跟你讲啊,你可别靠近她,她就是个克星,克死了她妈,她爸更是,天天往外跑,回来就带着一身伤,说是被别人捉|奸在床,打的,还酗酒赌博,不是什么好人……”
“孟婉心。”
她在这说得起劲,猛然被点到名字,吓了一跳,脸色都白了一个度,站起来看向讲台。
数学李老师在黑板上敲了敲,声音严厉:“跟新同学说什么呢这么起劲,来回答一下这道题。”
孟婉心盯着黑板上那道几何选择题傻眼了,别说高二的题了,她高一开始就没好好学过,答不上来又要抄十遍,她每次写的手都要废了,不愧是班里人称“李魔头”的老师。
正打算随便说一个,忽地衣角就被拽了拽,湛听晚的声音简直就像天使的歌喉,声音轻,但很清晰的“C”就说了出来。
“选C。”
李老师凝神看了她一会儿,又说:“那上来把做题步骤写一下。”
湛听晚当即就察觉出身边的人身体僵硬了,这,她也没办法帮啊。
气氛僵硬了大概十秒,孟婉心站着不动,脸憋得通红,这简直比说错答案还要丢人。
也许李魔头考虑到这个年纪的女生爱面子,没再让她继续站下去,转头看向窗边,叫道:“蓝桉,你上来写一下解题步骤。”
湛听晚第一次看到她站起来离开座位,校服不是女款的及膝半身裙,而是长裤,露着一截纤细的脚腕,穿着一双很普通的小白鞋,看起来就只有几十块钱的样子。
她没管这些,视线只是随着那道高挑的身影站到讲台上,指尖捏着半根白色粉笔,只是写数字,她看不出来好看还是不好看,吸引她的,是右手食指根部的手背上,那么小而清楚的一颗痣。
这样的视线放在别人身上,湛听晚总觉得有些不礼貌,故而移开视线放到黑板上。
蓝桉在最后一笔后,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地,末尾点了个点,或许这是她的习惯,因为她没有,因为,那一个点过后,她愣了一下才放下粉笔。
或许是今天阳光太好了,比她这十七年的阳光都要热烈,等着讲台上的人转过身,绾着的马尾随着轻晃,她终于看清蓝桉的面相。
她先是想,这跟孟婉心说的,真的是一个人吗。
后是想,刚刚盯着她手上的那一颗痣看真的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