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你,这些都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江边仰着脖子,难受地说不出话来。
他只知道周邮的妈妈去世,却不知道背后还有这么多牵扯。
灼热的钝痛像把人压在石板间挤压,每一次呼吸都是更深的折磨,江边浑身的骨头都痛了起来,可是既哭不出来,又无法逃开。
他抱着周邮,却像感受不到对方的存在,仿佛轻轻一碰,连心脏都可以摸穿。
他想不通,为什么又是这样?
他坚信的“事在人为”,笃定的“我命由我不由天”,明明已经谨慎规划,勤勤恳恳实践、精进,却还是不可避免要陷入轻轻一击就被摧毁的困境。
周邮也想不通。
曾经他以为喜欢男生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施蓉因为这件事阴差阳错离开了他;曾经他以为莹姐会一直是他最亲近的人,然后她说她和周昌明要结婚了;曾经他以为终于可以离开周昌明,离开这个糟心的家,和第一次喜欢的人上一所大学,然后他再一次错过了人生中最重要的考试。
那些新的伤口不断地、不断地开裂,一次又一次在他心上挖出洞来,周邮眼见着他的灵魂一次又一次碎掉了,他在生死的边缘无限卑微地将它们找回来、捡起来、拼起来,一次又一次……可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如果他拼不起来了该怎么办?
为什么总是这样?每一次他以为他好了、过去了,就总有新的肮脏出现把一切都搞得面目全非。
现在就连江边都要来问他“为什么”。
周邮心中一片冰冷,忍着呕吐的欲望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他。
“别走,别走!”江边嘶哑出声,几近破音,手足无措地要去牵他的手,“你别……你别……”
他气都喘不上来了,理智仓皇地开始运作:“我陪你复读一年好不好,我可以休学,周周,我可以休学!我保证这回没有巧合了,我陪你上考场,好吗?你相信我,你肯定能考上……”
江边狠狠抹了把脸,他从未对任何人许下有关未来的承诺,但意外砸得太狠了,脑中的所有的弦都攥到了一起,再被用力折断,无边的痛苦里像有毁天灭地的无助,他只好匆忙地将自己一颗真心挖了出来——捧着他热腾腾的少年爱意,几乎要逼着周邮接受,可又因为太喜欢了而生生克制。
江边都没去想这些话背后的代价是什么。
他只是很怕周邮真的会离开他。
这一刻,完好无缺的体面荡然无存。
他赤裸的灵魂仿佛在下跪。
可是周邮却说:“别傻了江边,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江边心都要碎了。
视线里,周邮直直地站起身,语气奇异的冷静,然后抬起手臂蹭掉了下巴上的眼泪。
风过无痕,一切从头。
他轻而坚定地从江边的怀里挣脱出来,后者望着他走到窗边,拿起了一个精致的相框。然后周邮当着他的面,把背面的板子拆了,拎出照片,撕了个粉碎。
“周周!!”
江边扑上去想夺,可是来不及了。
他颇佳的夜视能力令他得以清晰地看清照片上的人。
是周邮和……他的妈妈。
他撕掉了合照中自己的部分。
江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哑然失声。
周邮却平静地扔掉了最后一张碎片,然后迎着他走了过来。
月色如水,凝成一缕琥珀色的光盛在少年的眼中,前刻的暴戾隐去,一股难言的静谧笼罩着他。
周邮整个眼眶都是红的,明明在哭,嘴角却挂着浅淡的笑,像一块被露水打湿的青苔。
他一字一句地说:“江边,我不想走,但是来不及了。”
他反抗了周昌明很久,剧烈的吵架、冷暴力、绝食,都没有用,周昌明铁了心要送他出国,似乎除非他吊死在房梁上,否则没有任何余地可以转圜。
而他的房间,甚至没有一根房梁。
周邮想死都没地儿去。
于是他在长久的、持续的、皱巴巴的疼痛过后,逼着自己高高兴兴地接受了现实。
甚至开始反思,原来压死骆驼的稻草不总是一根一根地放,生活把你搅碎的时候也不会有商有量地加码,塌方是突如其来的,是疾风是骤雨——所以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难过,为什么接受了还是难过得像死了一样。
周邮只知道,结果就是这样了。
“你忘了我吧,去过你自己的人生吧。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他的话轻得仿佛一捧月光:“我用了一秒钟认识你,用了一分钟记住了你的名字,用了一个夏天和你变得熟悉,用了一年……”
他想说“用了一年确定自己很喜欢你”,但是忍住了。
“这一年,真的谢谢你,江边。”
周邮忽然觉得,他这些话说得太像遗言了。可是……算了,遗言就遗言吧,他珍贵的初恋就这么无疾而终了,留点遗言又怎么了。
“我知道你可能……喜欢我,”他留有余力地笑起来,像在讲一个令人忍俊不禁的笑话,但声音却在发抖,“但是,我不是同性恋。以前不是,遇见你之后不是,以后也永远不会是。”
“谢谢你喜欢我。”
“谢谢你。”
“但是,忘记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