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这是江边和周邮见的最后一面。
最后一天,周邮没来参加考试。
出了考场,天已经放晴了。雨后潮湿的空气里飘来六月的蝉鸣,格外聒噪。
江边回了宿舍收拾东西,隔壁床上还有周邮随手扔下的天文学书,几沓凌乱的草稿纸垫在下头,那人最丢不下的蓝皮鼠瞪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睡在旁边。
仿佛一切都只是从前。
而下一秒周邮就会推门而入,嘴里咬着冰棍问他:“终于考完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可是宿舍格外的空,只剩窗帘在风里哗啦啦地响。
江边突然很想周邮。
在这一个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曾触碰到周邮世界的边缘,诸如那些滔滔不绝的彻夜聊天,那些奇思妙想,和周邮关于世界、关于人生、关于宇宙的独特体悟。
周邮的心朝着他敞开过,他却怀疑自己有没有接住。
且无法求证。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周昌明会安慰他吗?有人给他拥抱吗?在他哭的时候。
江边想起昨天下午,自己去找他,暴雨里周邮的眼泪滚下来,像珍珠一样。可他一点儿都不觉得珍珠漂亮,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要碎掉了。
没有哪一个时刻比现在更清楚,没有哪一个瞬间比现在更笃定,江边知道,从那一个吻过后,他再也没办法借由暧昧的话语试探周邮是否有过同样的心思,因为他和周邮,回不去了。
他也没办法再信守自己的承诺——考上同一所大学,然后毕业、工作,和周邮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以上种种约定,他都办不到了。
他喜欢周邮。
也许在得知对方的秘密之前,他早已经动心了。
只是确认得太迟。
宿舍楼其实很热闹。
高一高二的回来上晚自习,高三的在腾空寝室。宿管大爷在一楼的黑板上写临别赠语,许多人围在那里,互相道着“后会有期”。
一路上,好多人和江边打招呼,行知楼中庭下,临时搭建的跳蚤市场人来人往,高三毕业生正在出售已经用不到的笔记和资料。
江边经过,是最炙手可热的对象,一波一波的人叫他:“江大神!数理化笔记还在吗?没人预订我高价回收啊!”
他却连一个敷衍的笑都扯不出来。
江边想:谁都不能给,万一周邮要呢?
万一他回来复读呢?
虽然这一年老吴总把“谁复读谁缺心眼”这句话挂在嘴边,但周邮缺考已成既定事实,江边想不出别的路子来把两人继续牢牢拴在一起。
他甚至想,只要最后周邮能和自己在一所大学,哪怕隔一届呢,总归能见到的。
他无法想象周邮真的和他分道扬镳,在他完全没准备好的时候,因为一些不可抗力,彼此生生剥离。
可是周邮真的没有回来。
拍毕业照那天,全班都来了,唯独没有周邮。
江边去问老吴,吴育刚只是摇头叹气。
周邮是他看了整整一年的孩子,从每天不情不愿来上课到奋发图强地主动学习,从班级吊车尾到年级名列前茅,他没辜负何校给他挖来的好苗子,却没想到夏天的太阳如此毒辣,要在收成的前一天将他连根拔起。
吴育刚何尝不可惜、不遗憾?
江边站在了最后一排,沈瑾瑜在他旁边,脸上全是担忧。
他小声地问:“边哥……你还好吗?”
“瑾瑜,”江边却眯了下眼,抬头望向格外刺眼的太阳,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侧,答非所问地说,“他本来应该站在我身旁的。”
沈瑾瑜不说话了,只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后摄影师喊“一二三微笑”,相机快门按下,定格下他们高中时代的最后一次合照。
已经宣告完结的高中时代,没有周邮的、最后一次合照。
又过了一段时间,高考成绩出了。
江边毫无悬念,摘得了市理科状元的桂冠,以省第三的成绩进入了梦寐以求的学府。这一年,理实1的战果空前绝后地好,班上小半人和江边奔赴同一城市,剩下的一大半包揽了全国各地的顶级985——除了周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