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给不了,那不如就不要,不如就不说。
毕竟遗憾总好过烂尾。
大概真应了黄老邪总念叨的那句“一切景语皆情语”,天空淅淅沥沥地竟又下起了小雨。
江边在宿舍里写着作业莫名烦躁,半小时内看了五六趟钟,越是看越是坐不下去,干脆把笔一扔,带着两把伞下楼了。
宿舍门禁晚,但也是有底线的,这都快到十一点了,晚于熄灯时间回来的,就是有再正当的理由也少不了一份书面情况说明。
更何况周邮还没有,任哪个老师看了也只觉得他肯定是早恋了!
江边大踏步往北门跑,帆布鞋踩过水塘,溅起老高的水花打在脚踝上。
说不清烦什么,又急什么。他顺了把被飘来的雨打湿的额发,索性跑得更快了。
这头陈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先是痛骂杜皓械“人性本渣”,然后越说越伤心,一头扎进周邮怀里说:“周邮……要是我喜欢的是你就好了……呜呜呜呜。”
“是啊是啊,我要是也喜欢你就好了。”周邮无奈地顺着她说。
“……你怎么这么好?你要是喜欢女孩子就好了……”
周邮深以为然,点点头说:“知道啦,我要是能喜欢女孩子一定第一个喜欢你。”
交谈的片段在夜晚的白噪音里像窸窣的虫鸣,江边刚循声找过来,便完完整整地将这一句听到了耳朵里。
他的脚尖堪堪刹停在光与暗交界的地方,脚掌缓慢落向地面时双眼无法克制地瞪大了,周邮的名字卡在舌尖生生断裂,仿佛有柄带锈的刀刃,横过嗓子眼直直地捅了进去。
身体的温度迅速流失,江边四肢僵硬地站在原地,感觉到风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像清脆的铃铛,又似钟鸣,明明胸口很堵,大脑却沸腾起来,主导情绪和思考的神经系统霎时崩盘宕机。
没有人发现他。
但他在反应过来的第一秒下意识地躲了起来。
江边怀疑自己疯了。
或者耳朵出了毛病。
可难以言喻的紧张和手心的冷汗却反复提醒着他事件的真实性。
他在墙根脚愣愣地站了不知道多久,等那边声量渐歇,才如梦方醒似的,假装成刚刚到达的样子出现。
“你怎么来了?”周邮意外地看向他。
伞把快给捏断了,江边却面色不显地道:“下雨了。”
周邮看见了他手里的另一把伞。
太晚了,他们不放心陈静一个人回家,两个人和宿管提前打过招呼,打车送人回去。
一路上江边都友好地装作毫不知情,陈静冷静了许多,在后排靠着周邮坐,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外发呆——江边就沉默地盯着后视镜里的男生出神。
几厢无话到达目的地,司机师傅在车里等待回程,江边开门下车,换去了后座。
安慰失恋的人最费神,周邮一个头两个大地把人送进家门,迎着雨跑出单元楼的时候接到了杜皓械的电话。
这位仁兄倒是稳如泰山,仗着住得近远程观测这头的情况——陈静大多时候都一个人住,看灯亮不亮几乎就能知道人在不在家。
周邮矮身钻进车,拨冗激情抨击了一下杜皓械,那头一声不吭,末了只问了一句“她安全到家了吗?”
江边支着车窗愣神,一错眼却看到前座椅的夹层里塞了张扑克牌,指尖一夹一翻,是一张“小王”。
他听着漏音的电话,那头苍白地解释自己的苦衷,断断续续又诸般辩解,江边莫名听得心烦,捏着纸牌打开了窗户,然后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指尖。
车辆滑入隧道,呼啸而来的凉风里“小王”风车般旋转了起来,寂寥的隧道灯飞速掠过,为“它”变幻的面目与华彩的外围画出陆离的光影,
弧光闪烁,寂静森然。
然后驶离隧道,回到风雨交加的夜晚。
周邮靠在椅背上仰着脖子看车顶,黑魆魆的像黑洞。他蓦地拍了下额头,把不顺的心气全从七窍拍出去散了个干净。
“真想知道自己打听去,挂了。”
他垂下胳膊准备挂断,手指悬在红色按钮上方一秒又将听筒拿回耳侧,向对面补充了一句:“皓子,快高考了。安生点儿,别留遗憾。”
这不像是周邮会说的话。
从前的周少爷可不在乎什么狗屁高考。
但他偏偏就是说了。
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影响。
周邮探过半个身子,侧脸不打招呼地出现在离江边很近的地方,他欣赏了会儿江学委的绝技,然后伸手把男生的胳膊拽了回来。
手腕上带着凉意的触碰引起爆表的应激反应,江边一抖,险险地将纸牌控制在掌心,任由着周邮把他这一侧的窗户关上了。
短暂的亲密接触后,周邮回到了另一侧。
江边又愣了会儿,才觉得掌心有点疼。
薄硬的纸张卡进了他的掌纹,压出了暗红的印记,就像洞穿他思绪后留下的子弹伤口,外侧的火苗持续燃烧,伤口便血流不止。
充满奇遇和意外的夜晚。
于是江边鬼使神差的,在下车时,问师傅要走了那张“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