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鲤被他的迟疑吓得顿了顿,担心师父怪罪他狠心怨恨他当初清虚玉璧一事,颤颤巍巍伸出手去,又不敢抱。怕惹他生气。
许安平望向童心尘求助。后者点点头。
“小围巾,吴香,兑金,断流,障服,太一初分混沌。”
俩鱼儿得令,游上前去。一上一下,纠缠间水纹搅动,划出太极图来。他俩继续游动,那太极水镜便一点点往外扩大,遮住了他。
水镜散去,许安平怀中已经抱起了鲤鲤,遮住了胸前的大片肌肤。
“师父你怎么成仙了?不是说这是师娘的考验吗?”
“这事儿以后再跟你说。困了没?睡觉觉。”许安平把手一翻,稳稳搂住缩成一团的鲤鲤。
鲤鲤吸吸鼻子,呢喃着,“师父,你好香。”
此番是与各大门派谈正事儿。鲤鲤,只好来日再叙旧。他放出香气,迷惑万物。鲤鲤嗅着熟悉的香气,身子一软,睡在了许安平怀里。
八大门派看到永明教门前死去两次的许安平又?叒一次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都感到一种无力的绝望。
“哪里来的小妖怪!许安平都成血水了,哪里还有机会复活?就是那尸体也被清虚玉璧封存其中。人死了就是死了。童心尘!你再难过也别拿这些货色假冒他,污蔑他千年的努力和杀云霁的决心。”
许安平轻抚怀中小物,抬头轻飘飘道出惊人之词。“磨过豆浆吗?”
众人心惊。童心尘顿时心下一沉,眼泪滚落下来。他在清虚玉璧之内,到底经历了什么非人的境遇?
过去的事情许安平无心再提。只是淡淡道,“豆浆和黄豆还是不是同一个东西,确实是值得商榷的问题。然而现在讨论它并没有一点意义。现在的问题是,我在这里,云霁也在。怎么办?”
商讨怎么处置许安平此事最关键的一票在于温元白。只有他有这个能力左右一切。
万众瞩目之下,温元白拍拍旁边人的手背,“安平啊,有计划吗?”
这亲近如父母的态度令提出杀字的人全部无不心中凉凉。
许安平也在心里嘀咕:你怎么不私下问我!
面上仍是波澜不惊。“试过几次,目前离开心尘十丈头就开始痛。但是在天坑湖养两天又会没事。”
紧接着,又提了80万万人的计划。
末了,补一句:“想我死,多找些人许愿吧。”
80万万人的死挂在嘴边,无悲无喜。当真是笑如菩萨,怒若金刚。
“那是陪葬!”
“胡说八道!”
“岂有此理!”
众人怒不可遏。温元白一掌定骚乱。
“就按你说的办。”
这才回头向各位掌门吩咐道,“各大门派也务必告诫弟子,莫要许愿,枉费性命。然则,是否许愿一事不可强求,只可随缘。人,总会有宁愿以命相换的时候。或许是义薄云天,亦或许是三块烧饼。是好是坏,全看个人造化。诸位看,我这提议如何?”
哪里来的如何?其他人根本没有反对的机会。这场谈判会出现就是因为他们八大门派花了两天时间用尽浑身解数,又是下毒又是刺杀的,许安平依旧毫发无损,才不得已坐下来进行谈判。
有人提出,“但是!永明教必须死,许安平必须死。”
在孩子们面前,正义是必须战胜邪恶的。这关乎各大门派下一年的招新、招商。是关乎江湖数百万人生死存活的问题。
八大门派达成共识-永不入世,这才有了许安平恢复马洪福身份生存一事。
哪知次日童心尘就按耐不住心中欢喜,泛舟天坑湖去见爱人。还带了个外人天青。
“得亏了天青是个机灵的孩子,知晓了一切,却把秘密带进了棺材里。”
往后,他二人居水榭悠然自得。
那一日,童心尘有事外出三日。回来看见许安平拿藕叶藕鞭将自己裹成一团,窝在莲花池里控行动、减呼吸、压制云霁,像村口大黄狗在等待他外出的主人归来喂食。一瞬间泪湿眼眶,不顾身手万千弟子非议,跳入池中,不顾满身泥沼污玉面,将那人抱在怀里。
他这般委屈自己,世人又是如何回报他的?
一无所知的弟子们嫌弃他连累虚静派名声。
八大门派不死心的偷偷来暗杀他这个青宣一族,还美其名曰证道。
如此无知者如恒河沙数。
想他一千年前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妖,转眼蜗居在此,每日为他洗手作羹汤无人知晓。还要受尽世人的白眼。每每思及此,童心尘便心如刀割。
很快,机会来了。
许安平闲来无事记下这些年遇到的妖怪,便成了一册《群妖录》。童心尘拿着书按图索骥降服那些个伤人的妖邪,简直是如鱼得水。
旁人问起这书。早想给许安平扬名立万的童心尘干脆趁热打铁,刊上一百份,署名许安平,分发到八大门派去。
如今这《群妖录》经历数轮偷印、再版、誊抄,早成了修真界出门防身必备之书。许安平的名字也被口口相传。
许安平本人很长一段时间里还不知道这事儿。直到,有个人才来挑战,左手翻书右手挥剑。
许安平等他出招等得不耐烦,见他看得如此入神,一时好奇便“借”来看一下。
便有了如今许安平摇着手上《群妖录》冲童心尘兴师问罪一事。
可恶!他得了云霁的力量,不似从前那般好拿捏。
可童心尘自觉没错,站在案桌上,居高临下烙下狠话。
“我就要让全世界都知道《群妖录》是你写的!我就是要跟全世界炫耀我媳妇儿有多厉害!”
“你以前一架马车,五个孩子,周游列国。多肆意快活。现在,窝在这小小山中……”
他一哭,许安平心就软了半截。然而这事儿没得商量。“我现在是池主,池主什么意思你明白吗?不能离开这个池子的池主。”
他眉目里都是红血丝。也是被逼急了。许安平顿觉心头一跳,心疼不已。再大的怒气也都消散在九天云外了。
许安平主动上前道歉,刚伸手去抱,童心尘大喊一声“啊疼!”捂着受伤的右手躲了过去。
掐着大腿憋出两颗泪珠,别过脸去呜咽起来。“你若在我怎会受那该死的鼠妖欺负?”
逼他出山!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现如今沧海桑田,当年的八大掌门死剩两个。童心尘多次旁敲侧击要他出山。有一次甚至带伤回家故意叫他心疼。虽说敢让童心尘胳膊留痕,许安平早就让他尸骨无存。可看样子,童心尘似乎还没察觉此事。
“那只鼠妖,已经死了。”
“你怎么知道?你天天在水榭里你……”
“马家村祠堂,荷花池边。身后三掌,内脏粉碎。面容被狸花猫啃食得面目全非。鲜血散开,汇入池中。你们赶到之时,它还有最后一口气。”
地点、死法都完全吻合。童心尘有点相信了。
“神仙不能参与人间的纷争!你糊涂呀。我其实没事的,就是胳膊磕破了皮。”
“白猫许了愿。”
“哦。”童心尘脸上的窃喜瞬间失去。“原来如此。”原来不是特意跟着我护着我。
不顾他挣扎将人抱下来,理顺他乱甩的毛发,亲了一口。许安平在他耳边轻声道,“有荷花的地方就有我。懂?”
童心尘一蹬腿,踹得案桌退了三尺。在人怀里一抹那滴眼泪,恼了。“不早说?那我手里抓一把荷花你是不是就能跟着我走了?像你从聚仙楼那大水缸里钻出来找你徒弟那样。”
许安平一戳他脑门儿笑道,“你好歹捧个盆儿呀!”
“疼死了!啊啊啊!”
童心尘顺势抱着腿打起滚来,又不经意间滚进了他怀里。令道,“揉揉。”
“是是是。”
我敲你脑门儿你腿疼?许安平知他胡闹,也无妨。只依言给他揉腿。心中斟酌再三,柔声劝道:“其实,我的名字刻在山门上、篆在封印里、噤在胆小鬼的口中,也比不上单单藏在你的眼里来得好。这书我们以后也不刊了好不好?”
这张脸祭出怀柔大招对童心尘简直是绝杀。
童心尘恨自己无法御敌,坠入温柔乡。在许安平怀里闹腾个没完,打着“你方才那么大声吓到我了”的旗号,可劲儿“剥削”许安平。
两人正腻歪呢,案桌上香钟的灰落尽了,无声的厅堂里铜漏壶滴水入波澜。
“咕嘟……”
童心尘脑子里“当啷”一声。
他整个人僵直了一下,随即哇哇惊呼着站了起来匆匆忙忙收拾身上凌乱的衣物。
许安平正奇怪呢,童心尘回头瞥见忙蹲下身子给他衣服也一件件套回去,盘扣一颗颗系回去。嘴里不住道:“都怪你!跟我吵架!申时楦楦要带她对象回来。我都给忘了。”
许安平知道这又来一个事儿瞒着他。火都到了喉咙硬是咽了回去。尽量平静地问:“什么对象?谁的对象?现在过来?”
“没时间了!你肯定满意的对象。”
“我不满意!三书六聘都没有就直接见父母!这么无礼的小子我不同意!”
“不是小子,人家三百多岁了。”
“三百多的老头子?我不同意!”
“你家楦楦也二百多了好吗?”
“我不同意!”
兵荒马乱间,屋外有人敲门。
开门的许安平见这一双妙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招呼人。“师父?楦楦?怎么一起来了?门口碰到的?师父你来还带什么……”
余光瞥见温元白手上红盒子、大双喜,脑海里童心尘说的那句“楦楦要带她对象回来”“楦楦要带她对象回来”“楦楦要带她对象回来”循环往复地回旋起来,许安平毒顿觉感觉身如雷劈。
蒙着黑布的温元白听到熟悉的声音耳朵一动,提着两盒喜饼的手微微颤抖。
坐忘派诅咒!
六百一十八年七十四天以前!坐忘派祖师爷,为见故人下了山随后不知所踪!
五帘风父子皆代妻守塔,身死虚静派后山!
自此,留下了坐忘派掌门代代都有为爱下山客死他乡的诅咒。
马听天更是恐惧不已,请辞掌门之位,只求一线生机。
现在!轮也轮到温元白了!
果不其然!修真界奇闻!
三百八十岁的掌门三清像前初遇妍丽少女,次日出走道门回归俗世。
临走前温元白还跟弟子们坦言:“我封印小福天眼之时,曾与天命做交易。还以为天命会塞一个丑陋的悍妇折磨我下半生。想不到天命不负我,赐我一个情投意合的可人儿。我虽已是数百之身,自认神清气明,不输十七八岁小年轻。门派内又有元云你们主持大道。水晏河清天下太平,我为什么不可以卸下重任,开始我自己的第二春?”
众弟子再不舍得也只能祝福他们掌门新婚快乐。
但是!
没人告诉他!这妙龄女子,不是别人,正正是童心尘和许安平的干女儿!许楦楦!
摘了黑布,望见熟悉的二人,看看手上这“有意思”的黑布,温元白僵直了身子,一节节扭转脖子问身边人。“宣宣啊,你不是跟我说你叫午宣吗?”
罪魁祸首之一不以为然,扭扭腰,眼珠子逃开去不敢看人。“我想靠自己本事闯江湖来着。就用了假名。谁曾想呀!这造化弄人。”
猜到前因后果乃至未来的许安平撒腿想跑被童心尘一手揪了回来,扔在地上。看这架势是逃不掉了,干脆躲在爱人背后不敢出声,只能在心底咆哮,“你俩造化可真弄死人!”
“那出门前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现在这多……”
许瑄瑄已经懒得跟他撒谎。直接,“我忘了。”
骑虎难下的温元白左手扶额低声哀嚎不绝,“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事情无法接受无法接受无法接受……”
“哎!”
许安平灵机一动,直起身来,跑到许楦楦跟前讨价还价。
“瑄瑄,虽然后来我嫁进了童家,你又已经认了心尘这个干爹。但是,三百年前你爹还是我干爹呢。也就是说我其实算是你义兄,也就是说……”
话没说完,一双手打背后将他抱住,自腋下钻出来一颗小脑袋,童心尘眨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威胁道,“嗯?你说什么?”
在惹怒爱人和为难师父的天平上沉浮了一个眨眼的功夫,许安平做出了选择。“师父我对不住你。”
说着,猫儿似的窝在爱人身后继续装死。
他巨大的身躯在修长的竹子后只藏住一张脸,手手脚脚全都露了出来。颇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她安平爸爸还是一样的惧内。许瑄瑄捂嘴偷笑,被童心尘瞪了一眼,马上收起笑容
“还不上茶?客人都等急了。”
“是,爹爹。”
许楦楦说着,挣开温元白求救的手,自去取茶。
童心尘拉过身后面如死灰的爱人就地盘膝而坐,强行摁在怀里。一个眼神剜过去,后者连挣扎都变得犹豫起来。
“来!”许楦楦端着茶碗递给温元白,拉人往前,眉开眼笑,“敬茶。”
童心尘把着许安平俩小拳头对着敲了敲,一双眼亮晶晶盯着温元白这个女婿,万分期待。“来!叫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