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身为虚静派掌门,他还是很忙的。何敢为搞不定的事情,一个飞鸽传书他就要回去。许安平这才有了自己的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情。
好不容易忙完回来坐忘派,已经是一个月后。
门内上上下下奔走忙碌。甚至有几次撞到了他。
有好多生面孔。想来是元云师叔信里说的回本了!赚钱了!确实是真话。
“小心点儿。”
童心尘手一伸,稳稳接住落地的果盘。那外门弟子撞到他身上被弹射出去半尺。一爬起来就遍地摸、到处找,“我果盘呢?”
“在这儿呢。没撒。”他伸手要拿,童心尘一收,先不给他。“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那弟子道,“今天安平生辰,前掌门整了个30发的大烟花庆祝。还摆了20桌流水席呢!你也来呗!”
今天他生日!童心尘居然不知道!
那弟子接过果盘欢欢喜喜跑开去。剩童心尘在原地惆怅不已。
他的生辰童心尘是问过许九斤的。然而生辰这种事情,13岁离家后他就不在意,甚至可以说是讨厌。讨厌那一天出生的自己。多年没有过生辰这个概念。他连自己的生辰都记不住,更别说别人的了。所以当这一天突然来临,他不知所措。
他人缘好,人人都有送礼物。
原来在童心尘不知道的日子里,他在这里把日子过得这么好。
每一句祝贺都仿佛在打童心尘的脸,仿佛都在说“看!没有你我一样过得很好。”
李连生更是对他冷眼相待。许九斤在一旁是哄了又哄,生怕媳妇儿当场掀桌子算旧账。
他左摸摸右摸摸,掏出一堆银票地契来。
最近不是在帮虚静派赚钱就是在帮坐忘派捞银子。身上除了银票等物,再无其他。
他眼珠子一动,计上心头。
好歹是烟花柳巷出来的童二少爷。花言巧语简直是降维打击。
“冠者礼之始也。弱冠之礼是你成人爱人的开始。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可以若无其事地让岁月流淌过去?本来我想给你准备1岁到20岁都不同的生日礼物。绮裘宝马、金龙玉树、翡翠珊瑚,统统给他装到皇帝赐我爹的那四乘华盖龙纹安车之内,拿黑布蒙你眼睛,领你到地儿,给你一个大惊喜。诱你掀开那一帘金丝绉纱,看你的惊诧和欢笑映在那鎏金琥珀窗牖之上。可是你中正叔说这些东西你也不是买不起,你要喜欢老早就买了。”
这是谎话。童心尘扁起嘴作出为难的样子继续道,“这可难倒我了。我向来不会讨人欢心。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在讨好我欢心。年轻的时候也在坊间厮混过一段日子。三四两银子就可以叫他们欢喜一整日。可你跟他们不一样。我这几日思来想去,也没想到有什么礼物是特别的。姑且准备了一下,你莫要嫌弃。”
城东大宅子地契一张压手里。
“人,到哪儿都得有个窝。九斤说你出生在悬崖底。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这就当做生你的地方。宅子不大。三百里。”
首饰铺地契一张压手里。
“两岁了,该打平安锁挂脖子上永保平安。九斤给你取名安平也有此意。我自然也是如此希冀的。”
成衣行地契一张压手里。
“三岁,盥洗更衣出门,约上三五个伙伴儿东街跑西街窜。合身的衣物少不了。”
丝绸行地契一张压手里。
“四岁,爬树掏鸟蛋,衣服得勤换。”
肉肆行地契一张压手里。
“五六七都是长身体的好时候,得多吃肉。”
纸行、文房用具行、茶行,地契压手里。
“六岁就该读书识字上私塾了。九斤说八岁前你都在山里,好不容易想起来要教你念书识字自己也不会,还是托了大哥的福你才上得了私塾。读书识字文房四宝哪里能少得了?”
当铺地契一张压手里。
“九斤说你十岁的时候随我大哥外出,一眼瞄中了账簿的错漏,给我家避免了一笔大损失。我给你当铺一间,当作十岁那年奖励你为我家做的事。”
钱庄地契一张压手里。
“钱庄是纪念你第一次补贴家用。这可是我磨大哥好久他才告诉我的秘密。”
众人已经是惊呼不已,纷纷探头过来看。童心尘不慌不忙又将花纱、鼓乐、彩兴,地契压他手里。
“九斤说你十二岁开始离开惴惴峰,跟着我大哥在商海打拼,满世界跑船、调货、视察。外面尔虞我诈,那滋味如何不好受我是晓得的。”
酒米、酱料,地契一张压手里。
“十五岁你回来了。柴米油盐地照料你九斤叔。辛苦你了。”
镖局、驿站、酒肆地契一张压手里。
“十七岁你偷偷拜师。想必是大山寂静无趣,想念外面的的世界了。都依你。镖局、驿站、酒肆三五间。走到哪里,都吃穿不愁。”
银票一叠压手里。
“出门在外,银子最实在。我知道,这些都是三教九流的东西。你志向高远未必看得上。但总归是我一片心意。你就收下来,耍着玩儿吧。几张纸,也不重,不会在走南闯北的路上拖累你的。”
“耍着玩儿?”
“几张纸?”
“童掌门真是财大气粗!”
众弟子哇哇直叫。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连带着也认认真真端详起童心尘身上衣着打扮来,试图一窥富贵的门槛。
叶吴香倒是清醒,“这些有什么用?他在牢里又不能出去。”
温元白点点头说,“而且,他又不缺钱。”
“对哦!”
众人仿佛才想起来坐忘派现在是卖到了他名下。论银子,安平也有不少的呀!
好死不死还有人提起,礼物为什么是随手掏出来的?
童心尘尴尬万分。
“童掌门日理万机。红丝带、绸盒子等物来不及筹备也是情有可原。”
给了台阶下,许安平叠了叠那些银票地契。一并还给他。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多谢童掌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贺我生辰。安平,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只能请你喝一杯水酒。请。”
他是体面的人,在囚牢之中仍优雅如常。
只有童心尘自己,苦瓜着脸,被困在小小的酒杯之中,被困在那一声声疏离到极致的童掌门之中。
“干!”
童心尘夺了酒壶就往嘴里倒,倒转酒壶一滴没剩,眨眼示意。旁人叫好声连连。
“今日不醉不归!”
他本就是花巷常客。戴起笑意来,哪个能比他疯狂?
他一坛一坛地喝酒,把许安平等人都吓坏了。许九斤试图去劝,被灌了两口,醉得不省人事,由李连生抱着提前离场。
又有人来与他拼酒。个个败下阵来。
他那豪迈的喝法征服了不少看客。身边看热闹的也聚起了不少人。
当他说光喝酒没意思的时候,他们坐下来玩觥筹。
叶吴香射箭很准。是此中好手。
童心尘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好玩儿的?”
遂带着众人猜起拳来。投壶、推牌九、抽木……
他知道好多酒席上的玩意儿。都是狱中妖怪们、坐忘派弟子们不曾见过不曾听过的新奇玩意儿。
有人往门外扔花生米也会自己进他嘴里。
人家质疑,“你这一碟花生米肯定动了手脚。用这一碟,”
现剥一碟,结果还是一样。
“你用了什么法子?”
“很简单的,你们也会。”童心尘一踩脚下,是个迷踪阵,他是中心。
淦!难怪这个花生米怎么跑都跑不出去。迷踪阵还能这么用!
有人当场布阵尝试。结果花生米全落在脚边一圈。
童心尘指指自己的嘴,“你把阵眼设在这儿。”
“这阵眼是可以变的吗?”
“那当然。”
于是乎成了你翻书,我演示的教学现场。
童心尘又展示了他那花里胡哨的火球术。把全身包裹起来变成小火人。每一处都在消耗体力,威力并没有变大。
金刚罩,他鼓气不均匀,将灵气变猫猫耳,尾巴还能摇一摇。因为不均匀所以部分地方特别脆弱易攻破。
拟态,甚至能模拟黄鼠狼放臭屁、壁虎断尾。据他说就是事后会拉肚子。
温元白指出问题所在,“到处都是弱点,这有什么用呢?”
童心尘,“好玩儿。”
擅长社交的他一下子就成为了筵席的焦点。所有人都围着他打转。跟着他酒醉的脑筋,玩着一个又一个小游戏,欢笑过一场又一场。
夜深,筵席散。狱中妖怪们各自回笼。坐忘派弟子们锁好了门,路上碰到与他打过招呼,便三五成群回房休息。虚静派待客的厢房是新建的,在隔壁山头。
山风吹酒醒。童心尘站在山腰,眺望着那边的灯火一盏盏渐渐熄灭。无人处,巨大的悲伤一股脑儿地压上心头。
他扶着一棵李子树,大口大口地将黄酒吐出。胃都快要被吐出来了。
眼睛都是疼的。黄酒翻上来熏的。
那模样,真叫一个狼狈。
“活该!”
童心尘擦擦嘴角,呵呵一笑,唱着歌儿转身往上走。
唱的是元幻清教他的家乡小曲,帝女花
“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
今夜不宜打坐。他吹了蜡烛,简单漱洗便躺下了。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一床被子盖了上来。
黑暗中,他两眼一瞪,手疾眼快掐住了那人虎穴将人擒住。伸手入怀里摸到了火折子,笑嘻嘻在许安平面前晃了又晃。不知是醉没醉。
“李子树下面,我闻到了春芫草和苦艾的味道。嘿嘿。我就知道,呃喔,是你。嘿嘿。”
“你喝醉了。”
许安平抽出手来。童心尘又把人抓住。
“我超~能喝的。那一点灌不醉我。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看我难受。”
许安平甩手要走。背后压上来一个人的重量。胸前被一双手箍得死死的。
“不昂你走。”
童心尘口齿不清说着,将脑袋摁在了许安平宽阔的后背上。无声地蹭着,磨着,呼吸着。
许安平心里也不好受。他没想过此生有机会再见他。他还以为锁妖塔没了,人到了坐忘派,童心尘顶多来一封放妻书,上面端正的小楷写着“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万没想到,他千辛万苦找来了。
许安平想用疏离逼他回去。伤他的同时何曾不是在伤自己?以为他终有一日会放弃,回虚静派好好做他的掌门去。
殊不知,筵席之上他一反常态,大笑大乐。把许安平吓坏了。趁他酒醉,偷偷跑出牢里来,一路暗中跟随保护。就是呕吐之时哭红了眼,他也忍住了伸出去半截的手。
怕他着凉,以为他睡着了,才敢拿起被子。
童心尘就这么抱着他,不说话。许安平也不动弹,生怕聪慧如他察觉到自己那颗藏不住爱意的心。
过了一会儿,后背滴落几处温润。是泪。
许安平再没忍住,回身将他紧紧搂进怀里。将他嘴角的泪狠狠地亲了去。像是报复一般。
他搂得那么紧,像要把分离这个月都补回来似的。童心尘仍是嘿嘿笑着。在许安平耳边吹起恶魔的低语。
“并腿。”
“弯腰。”
“嘟嘴。”
“压裙子。”
他记起来了血契的使用方法。许安平也久违地被血契好好“招呼”了一把。
“成亲那一晚,你好像,想解除血契。是吗?”
完犊子了!
他想起来了!
他记仇了!!!
许安平顿觉一股凉意自脚底升腾到脑门儿。扑通一声跪在床边,捏着耳朵眯着眼不敢正眼看人,一副听候发落的样子。
童心尘翘起腿,玩弄着火折子,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高高在上。酒半醒,有点热,扯了扯衣领子。许安平误以为要抽他,身子抖了一下。
童心尘拍拍他肩膀,安慰他。“放心,今天不戴金链子。说吧。八金二阵一雷法是怎么回事?”
完了!血契在,不能撒谎。
“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总之就是为了你……”
确实是真话。能想出这种法子抵抗血契,也是难为他了。
童心尘一挥手把血契解了。
许安平喊着喊着没了阻力,睁开的眼里全是惊喜。
“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
“没有下次不敢了不敢了。”
“血契解了。你自由了。”
童心尘放下火折子,转身躺下,面墙而卧。肩膀一耸一耸的,似在哭泣。
“生气了?”
许安平俯身去看,被一脚踢开。
“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许安平又凑上去。再被推开。
“爱干嘛干嘛去!你许安平要去死,跟我童掌门有什么关系?哼!”
原是为的这一口一个童掌门。
童心尘委屈的眼泪来不及落下脸颊就被人拭去。
童心尘捏着他腮帮子,恨铁不成钢。“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知不知道我多害怕你是真的不打算理我了?你……”
“没有不理你。”许安平亲了亲他的掌心。
“喜欢你。怕连累你。不敢认你。”许安平亲了亲他的眼角。
童心尘点点头,但还是不太满意的样子。
“锁妖塔,倒了。”
四目相对间,他们眼中只剩下彼此。
盖子,一点点吞没火折子带来的光明。
许安平一指头弹出去。强劲的内力赶在最后一刻带出半点火星子,点上了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