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安平不答。它又问,“你去哪儿?你找什么?出口?别找了。我是这里的老前辈。你这样不死心的人我见多了。我告诉你,这个鬼地方没有边界。是怎么走也走不出去的。就跟你们人类说的鬼打墙差不多。死心吧。”
这是意向世界。你们整个都在意向里面肯定脱离不了意向。
不过它说自己在这里活了很久,许安平心想也许可以找它求助。
“我在找阵眼。”
“不错。知道第一时间攻击阵眼。可惜,守阵之人功力不差,加上守阵七子,千年来多少人试图突破也失败了。你还是死心吧。锁妖塔只进不出。”
许安平闭眼回忆。进阵之时,水南天脚下是旋转的、扭曲的。
是中央旋转楼梯!
他睁开眼,快走几步。到了水南天葬身之地,他顿时泪如雨下。
当年阵法初成,他拱手道别,淡然踏入锁妖塔阵眼。他说,“师父,符修守塔武修也可以。”
那个孩子一如既往地乖巧。
他闭眼,憋着一口气。终于止住了泪水。
换阵眼要紧。他手上翻飞。中央旋转楼梯如星月当空,自下而上一点点环绕着金光,一点点照亮了整个锁妖塔。
被惊醒的妖邪纷纷从各层探出头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看遍了塔中各处。却依然找不到他的天仔。
身后忽然传来凛冽的风声。许安平收了阵法,果断格挡回防。
听声应有百斤铁柱袭来之力。许安平行气禁之术。
结果来者紧急刹车,到面前只是轻轻一拍。
嘴上却是十分凶狠。
“把蜡烛灭了!你妈没教过你吗?熄灯睡觉!”
许安平嘴上唯唯诺诺,身子也便随着这位前辈的蠕动离开了中央旋转楼梯。
角落里,那前辈还是没忍住,一尾巴揍他后背。“新阵眼是吧?想告诉全世界啊?找死啊!”
方才确实一心找人,欠缺考虑。这塔中妖邪哪个不是想出去想了千年万年的?他这么暴露自己,分分钟成为众矢之的。
“多谢大蛇前辈提醒。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是新阵眼?”
他这一招,确实是阵眼才能做到的,控制塔内光亮。不过,这大蛇区区一介妖邪,又从何得知呢?
方才一点光亮,许安平已经看清这遍布底层的庞然大物。故此称呼。
大蛇不答。只叫他快上楼去,别在这里碍他事儿。
许安平不走。他很肯定。“大蛇前辈你知道阵眼在哪里。”
“你想做什么?”
“救人。”
“救谁?”
“我徒弟,水南天。”
大蛇心道,那人确实叫的一直是师父。毕竟他一开口就把守阵通道关闭了。但是…
大蛇张开的身子又收回去。不可轻易相信一个外人。毕竟事关几十条性命。
如今湖生跑了出去和外面那些痞子为伍,她少了一个强大的战力更不敢轻举妄动。
“你为什么被抓进来了。犯什么事了?”
“我自己进来的。”
当初想将他们三兄弟都流放长生岛。但是他们担心智力担当和李连生这个武力担当在一起关着容易越狱,所以分开囚禁。
她想起自己也是自己进来的。对他有了些好感。
“给我说清楚,我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你。”
打定了主意,救出水南天就把锁妖塔连同里面的妖怪一起炸了。
一个死人,告诉他也无妨。
看它如此坦诚的样子不像坏人,若能收为己用说不定可以在塔毁之时帮忙照顾水南天。
“在下千年前的名字是水月升,正是他师父。”
对了对了!和水南天喃喃的那些话一样!他真的是坐忘派祖师爷水月升!
大蛇按捺住心中激动,要他细细说来。许安平便将这千年的人生,简单说了一遍。
水月升养了两个半妖崽子。一个叫水南天,乖巧懂事。一个叫水宝珠,野孩子一个,满山跑。
水宝珠最讨厌别人恃强凌弱。常出手打抱不平。每走过一地总能惹上一身血债。和自己吵了一架后,独自下山抓妖。
水月升怪她对鼠妖一族杀戮太重。收到锁妖塔去又如何?
她只是静静地听完,说道,“师父,我觉得这些不是寻常的鼠妖。”
之后,鼠妖一祸愈加频繁。
说到鼠妖出现之后,许安平几度哽咽。背过身去休整了好几遍才继续开口。
那耸动的双肩、微红的双眼,看得大蛇也不忍再度剖开他血淋淋的伤口。
然而,她身下,需要她保护的那几十条性命毫无还手之力。她不能不小心再小心。尤其是看不透许安平修为的情况下。
“后来呢?”
大蛇一开口,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答案。
从许安平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大蛇一点点拼凑出当年那惨烈的真相。
水宝珠死了。
化作一阵青烟。
水月升想不明白。他的宝珠有什么要的,会自己去争取。她不会靠许愿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一定是别人许的愿,跟她有关的愿,连累了她。
他一直这么坚信着。也坚信着,云霁必须死。
那个宝宝也很争气。成为坐忘派第二代掌门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不曾想,云霁竟然藏身五帘风体内。
水月升那时候才恍然大悟宝珠要给他的不是孩子,是孩子身上关于云霁的讯息。
于是乎,锁妖塔,成了锁云霁的塔。
再然后,星沉将五帘风和云霁剥离,镇在锁妖塔内。
云霁死不悔改,时刻想着脱逃。
水月升试图布阵镇压。不料被水南天捷足先登。
“我进来,就是要把水南天救出去,将历代阵眼超度了。”
其余的他没说,正如大蛇对他有所隐瞒。许安平也没打算将计划完整说出来。
事以密成,就连童江雪马小灵等人也只知道他计划的一部分,未知全貌。怎么可能告诉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但是,必须取得他信任才能继续计划。
这大蛇能力不弱,与其编故事被拆穿之后拳脚相加浪费力气,还不如坦白能坦白的,争取能争取的。
显然,他赌对了。
大蛇为他悲惨的过去落下了一滴泪。
“好,我相信你。”
它张开身子,一圈圈的中心庇护着一个洞口。守着这密密麻麻的小人头。
是小妖。小猫儿一样弱小。有几个,连眼睛都没睁开。
你挤着我,我挤着你。这就是他们的全世界。
许安平终于明白它为什么这么谨慎。这些弱小的生命全靠它一人庇护。它怎么敢拿孩子们的性命去赌?
不止七层,还有底下一层,他们自己挖的。
锁妖塔里霸凌成风。大蛇庇佑一个又一个,根本忙不过来。干脆打了洞,装个死,带回洞里。由大蛇守着洞口。
阵眼水南天就是挖洞时候挖到的。
水南天的身体被一双双手接过、递出、向他而来。
昔日还是翩翩少年,千年过去,孩子已然长成修长健硕的美男子。
可惜全身被万箭贯穿。身上没有一块儿好肉。
未能保护爱徒的自我怨恨再度袭来。
“怎么会这样的?!”
“他们总要来攻击阵眼,绿色的那些东西也来闹他。我看他动不得,天天哭着喊师父怪可怜的,就……你干什么?”
知是此人救了爱徒,护着爱徒,许安平跪下道谢。
“多谢大蛇前辈护我徒弟周全。”
“不用谢。别老是大蛇大蛇的。我有名字。我叫李连生。”
“李连生?”
第一次诛邪大战,李连生灭了恶霸全家七十四口和隐机派许多弟子,掀起隐机派和妖界大战。
谈判到了交换罪魁祸首的阶段,又爆发了虚静派掌门潘玉龙师妹潘玉凤怀上妖界孽子的事情。
虚静派加入战局,谈判筹码上升。
双方谈不拢。人和妖的冲突古来有之,全面爆发。
最后双方死伤惨重,交换人质。
人界交出伤人但不曾杀人的妖邪,妖界归还潘玉凤等被掳走的弟子。
最后画地而治,各不相干,互相提防。
各门派有自己处理妖邪的方法。
隐机派大小罪孽全杀,偷了一只鸡的狐狸精都要斩头鞭尸。虚静派则是设了锁妖塔,大小妖邪全关进去,不管他们生死。
主犯三兄弟,前二没杀人被扔进长生岛。李连生身负多条人命。隐机派萧景天誓要他血债血偿。八大门派好说歹说才将这李连生投入锁妖塔。
方才还觉得此人善良。如今一看,许安平又不敢轻易相信了。
身子也不自觉后退一些。
此时,整座锁妖塔地动山摇。
怀中水南天伤口被扯动。呜咽一声又开始哭着喊师父。哭得许安平心都碎了。只得软了嗓子安抚道“师父在这里,天仔不哭不哭。”
“师父怎么会在这里?跟师娘吵架也不能这样啊。”
对啊,他的人生还停留在一千年以前。
“天仔,已经一千年了。”
剩下的不说他也懂。无非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话未说完,锁妖塔内又是阵阵异响。
李连生将尾巴高举过头,挡住坍塌而下的木块、粪便、落叶。
许安平收起眼泪。调息内视。
“有人毁阵。锁妖塔坍塌,我们全部都会死。”
“那怎么办呀?”
李连生这辈子都没见过锁妖塔摇晃得这么厉害。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