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安平差点被自己的话呛死。
童心尘一脸微笑轻拍他后背,取下他的凤冠,扔得远远地。
“乖。我说行就行。别在这儿给我叽叽喳喳的像只雀儿。”
许安平再不敢说一个不字。天晓得他还有什么损招儿叫你就范?
童心尘又伸手去摸了摸人腰间,缠了绷带的地方较旁边鼓起来,可见缠了不少。
饶是如此,那血还是渗出来染红了最外面。
童心尘瞥一眼,嘶一声,扭过头不敢去看。只觉自己肚子上也痛了起来。
这阵势他曾有幸见过一次,在马洪福身上。
天命马洪福断人生死,代价是身子骨弱,三天两头发高烧。
大暑天气裹着狐裘大衣,哆哆嗦嗦摸着桌子,也要在棋盘那头坐下,摸碗里黑子。
一说他就是,“昨天约好了的。陪你下完这一盘。快点儿。我不会输的。”
这种死鸭子世上竟有第二人!
还有幸都让他遇见了!
童心尘感觉自己20年前那口闷气又涌上喉咙。
“怎么?媳妇儿不是说小伤吗?媳妇儿是不是觉得死了才叫大伤?”
他腰间香囊那阵阵艾香,生生盖住了那渐渐褪去的异香。
他端正的脸自上方抬起。一双小鹿大眼湿漉漉闪着红布的光,也红了眼眶。
那双眼想从他眼中看到什么人的踪迹,又害怕看见了那人的踪迹。
“你对谁都这样儿?”
童心尘被他盯着,心中莫名涌起一阵被妻子抓现行的愧疚。
脑海里十指并用挠小福下巴的那些日子不断回旋反复。
“额,不是很多。就两个。我比较,额,那个,怜香惜……哎呀!你属狗的吗?”
肩头被啃了一口。
童心尘疼得龇牙。心里却高兴了起来。
对付小福的经验没有白费。人这会儿算是活着了,会生气了。
他欣慰地摸摸肩上那颗大脑袋。感觉自己身上挂了一头熊宝宝。长手长脚的,比成人都要高大威猛,可本质上就是个小宝宝,爱撒娇。
“媳妇儿我错了你好了没有?”
“没有!”
许安平张嘴又是一口。
童心尘无奈道:“行行行。咬咬咬!你喜欢。咬死我。真是作孽!一个一个的全是小祖宗!你比小福那小子都要难哄。他咬一口你咬两口。”
许安平闻言顿了顿,松了口。血珠子蛄蛹着钻进了他嘴里。
不咬了。趴在人肩头。安安静静的。
脾气发完了,口气仍没好多少。开口就是,“拿上来。”
许安平长腿狠踢一脚身后布袋。
童心尘低头看去。是童家姿留下的布袋子的。喜服红盖头等物掉出一角来。
都这时候了他还想着梳妆打扮将戏演好。童心尘眉头紧皱。“就知道折腾自己的身子。”
“拿来!”
“好好好听媳妇儿的。”
袖口下摆八卦纹金线轻飘落地。衣襟上绣硕大绽放的折枝莲纹被解开。露出他内里那瓷白的中衣,盛开的大朵苏绣牡丹。
他唯唯诺诺应许着,手上却给他披上虚静派的外袍。
宽大的道袍盖住了伤口,膝盖往下短了一截,露出直直的腿来。
他脑子里一下清空,只剩下那英姿灼灼的身影。
“虚静派八千弟子都没有一个似媳妇儿你这般清冷秀丽的。好看。”
许安平后退半步,身子撑着轿子微微后仰,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方才就觉得他巧言令色,如今更有一种登徒子的气息,本能地觉得不妙,远离。
童心尘忙补充道,“我说衣服。”
上前一步揪着盘扣给他一路系上。故意贴着人耳边呼气。
“这道袍,我看你穿着是真好看。考虑拜我为师吗?正好我们虚静派现在缺人手。你力气那么大,给你个关门大弟子做做要不要?”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许安平却丝毫不搭理他。
“别聊了。快出去。别叫那些老板伙计起疑心才是正事儿。”
“知道了。正事儿。正事儿。”童心尘阴阳怪气叫着,给他扯上最后一个盘扣。
扁嘴一收,眼珠子滴溜地转。
在他短暂的发蒙中先发制人,一把将人捞起,抱在怀中。
许安平一介男子汉,明显不习惯被人这样抱在怀里。手脚在半空中乱抓两下,好不容易揪着他衣领子,身子已疼得发僵。
咬着牙小声质问,“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要不是受了伤!决不受这气!
他真的搞不明白童心尘这喜怒无常的性子。
童心尘在花街柳巷见识多了,谎话是张嘴就来。“抱新娘。新娘抱一抱,子孙满街跑。怎么?媳妇儿不知道这习俗?”
“我又没成过亲!”
许安平真被他糊弄过去。没敢动。扯过他给的红盖头,权当自己被狗咬了一口。
童心尘扯着嘴角笑了。“怕呀?怕就抱着我。”
许安平穿过红盖头,看着一圈看戏的外人。庆幸他们看不见自己涨红的脸。他又不好意思抱着人,只轻轻拿二指捻着人衣领子。
结果童心尘故意一掂手,动着他伤处。
疼得他魂飞天外,佝偻起身子,将自己窝成一只小虾米。颤抖的指甲都扣进了童心尘胸前苏绣的大牡丹里。
童心尘很满意。身高八尺又何妨?在他怀里温顺如刚满月的小绵羊。
怎么?怎么还没洞房就先抱上了?
两人这一出轿子,把喜婆都给整蒙了。一时间忘了说吉祥话。
童心尘笑道,“喜娘,快些行礼,我要早点和小娘子入,洞,房。”
他故意拉长了尾音,显得更加暧昧。
喜娘想起方才二人单独在轿子里,出来便是你着我衣。饶是见多识广的喜娘也不曾见过这般猴急的新郎官。
“哎哟您真是!”
红手帕捂着嘴。旁人也一并嬉笑起来。炮仗声起,倒真像成亲一般喜气洋洋。
童心尘拿着红绸子跨火盆、跨马鞍。惦记着他的伤势还好生搀扶着,从不假手于人。眉眼间柔情似水。将这戏演得难分真假。
他知道这不过是逢场作戏,也深知许安平初见对他印象不好,知他嫌弃自己登徒浪子般不正经。可这媳妇儿长得这般好看。抱一抱、摸一摸,已是美哉美哉。哪里还敢奢求与他假戏真做?
许安平则是一心将这场戏演下去。
两人各怀心思。婚宴顺顺利利就进行到拜高堂。
高高的中堂之上。两边龙凤蜡烛小人儿般高。屋内灯火通明。亲朋齐聚,热闹非常。
双方父母就端坐堂中酸枝红木椅上。
老爷子七老八十了,瘫痪在床,还要被抬出来摆在高堂上。颤颤巍巍揪着他衣领子,演一出涕泪横流。这场面多少有点滑稽。
再一看旁边,正是陪他叛出家门、伺候了他40年的仆人许九斤。
童心尘还在发愣,“新娘子”先敬茶。
许安平尖了嗓子柔声道:“干爹,喝茶。”
童心尘随即端茶跟上,“干……”
“干你妹!干!”
许九斤暴躁地打断他,抢了茶,狠狠砸在了桌上,茶水四溅。
除了宿花眠柳的二公子,童家还有个恐怖的传言。
凡是女的嫁进童家,不出意外,女方家男丁都要死绝。
童家老爷子一连取了三房姨太都是这样。便再没人敢嫁进童家去。
如今又来,传言再起,诡秘的风云在乡里乡亲们的口中再次被搅动。
所有人都揪着一口气看好戏。
许安平皱起眉头,不可,戏得演下去。他再次双手递上茶。
许九斤皱起一张脸不肯接。他又端着茶往前推了推。许九斤拗不过他,缓了口气起身将童心尘扶起。
“二少爷请起,是老奴受不起这礼。”
原是如此。童心尘松了一口气。
好在许九斤即使再不情愿,之后也没闹出什么来。婚礼才得以顺利进行下去。
童心尘高高兴兴抱着“新娘子”进屋,关上房门,屏退左右,就来找床上那娘子兴师问罪。
“你这伤……”
“我说了,我们不过是逢场作戏的关系。你的关心,大可不必。”
“哦哦。”童心尘刚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直起身来,生怕他看出自己的急切来。
“行啊。你我什么关系?本来也就唱一台戏的关系。只是你这伤着实不轻。”
在花轿上匆匆忙忙扯上了就完事儿,都没来得及清洗伤口好生包扎。
“扎针疼,吃药苦。来!自己选一个。”
童心尘说着,推开那些个花生瓜子,摸出腰间针灸包,在桌上一字排开。
台词都不带换的。当年扎针疼在床上哭,换吃药会不会好一点?这般想着,在独心苑吃过亏的许安平果断选择,“我没事。”
童心尘抽出一根银针,放在龙凤烛火上烤了烤,擦了擦。
“条件有限,没药,扎吧。忍着点儿。”
又翻开一本黄页书看了起来。
银针烛光下闪眼睛。许安平心生不安。“你,干嘛呢?我说了我没事。”
“我六师叔治病救人。我见多了也会两招。我先给你扎两针止止血。你别怕。腿瘸了的我都能让他站起来。”
说话间,童心尘又翻过去一页,“不过我记性不好,得现学。”
他口中喃喃自语道檀中穴天泉穴之类。闭眼,忘记了,又去翻看一遍。好似那考前求神佛的贡院举子。
许安平想起当初病榻前,这人趁他烧得糊涂,非要依书给他扎什么退烧针。满头满脸都是银针。疼得他眼泪干流。好是好,就是太过遭罪。忙摆手,“不必。”
“怕疼?”
“不怕。”
为免暴露身份,他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童心尘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身子在他面前一点点弯下,气息快要吐到他耳朵上。“怕疼的孩子才会说不怕疼。”
许安平耳一热,肩上一沉,只听得他说。“衣服,脱。”
许安平的大脑飞速旋转,计上心头。揪着衣领子,在床边的身子是一步步往后挪。
“二少爷,请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