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将近,彩霞自山岗往外铺开。
层晕之间金殿蒲团上,童心尘被换班的弟子用力推搡,才悠悠转醒。
他拽着掌门印叩问祖师爷能不能换个掌门,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他伸个懒腰,一步跨出门。眼前黄昏之色让他整个人惊醒。
他回转身死命抓着小道童的手,问,“现在什么时辰?酉时了吗?快告诉我!”
“掌,掌门,”小道童憋着眼眶里的泪,答道,“还有两刻钟才到酉时。”
两刻钟?
童心尘出门看,那云海翻涌,登云梯一步一步似银河落九天。
两刻钟要怎么翻越这云海,穿过乡镇到童家成婚?
他13岁,出家门,进道门。
诛邪大战被围困,心生绝望之时,仰天长啸,求老天爷降下雷电惩罚奸邪,被人说成“一人力敌血滴子李连生逆转战局。
坠崖一战后昏迷20年。
清虚玉璧上睁开眼,师父驾鹤西去留下掌门之位,老爹要他下山娶亲。
他娘的神主牌压在喜服上一同送上来。
掌门印和娘亲遗愿两相抗衡,权衡利弊之下他只能暂别山门,来和老爹好好谈谈。
彩霞深处,足下三尺青峰破云开,衣袍上金丝莲瓣纹飘飞如狂。
极速飞行让那本该柔软的丝绸与风和鸣,烈烈风动,撕裂了这静谧的黄昏。
剑上翩跹之人面若少年。道袍上金丝缠绕、刺绣繁复。
他回首看斜阳,知时辰将至,心急如焚。
飞都不够快了吗?
他就是小眯一会儿!
该死!九斤为什么没叫他起来吃午饭?
他可是新郎啊!
“该死的九斤!巽木,风悟,七曜为之盈缩。”
合上书本,如水葱白皙的十指上下翻飞,结印只在瞬息之间,铜钱剑的飞行速度却是徒增了十倍。
不料群山之间横生枝节,两岸之间结成了树桥。飞剑加速之际,正正冲树桥迎面撞去。
“糟了!”
剑上之人心念一动,眼波流转。
“乾乾乾!八门凶吉利门方!”
在即将撞上树桥之时脚踏桃木剑,弹跳起三丈高,空中一个翻滚顺利过了树桥。身子却往万丈悬崖直直落下。
他仰面朝天,身下就是万丈悬崖。望流云一扶额,长呼一口气,翻书结印,果断干脆分秒不停。
剑寻主而来,稳稳托住了那道人,继续往山下疾飞。
甚至没管它的主子站没站稳。
童家,大红灯笼高高挂,迎亲队伍铺散开去六七里,众人红衣红裤原地待命。
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如沉睡之狮。
世人皆知童家二公子童心尘的那些个龌蹉事。加上童家必死的传言。此番娶亲也不知道祸害哪家姑娘。因而没有半分祝贺。加上这干吹秋风迟迟不动,吹奏的、扛旗子的个个都是怨声载道。
忽然头顶一阵风过,人群躁动起来。
“飞!飞起来了!”
“活神仙!”
“道长!是道长!道长!”
好奇心在人群中弥漫开去。众人交头接耳,或站或翘首,甚至有跃起之势。
这反而阻碍了飞剑的前行。总不能割着脖子血花飞溅地前行吧?
一声“破!”,长生剑上红线绷断,散落一地铜钱。
剑上道人半空中气血凝滞。二十年昏迷果然那没有那么快恢复。御剑飞行还是太勉强了。
眼看要掉落半空,只见他脚踏斜剑转身,把脚一横,卸力在大门前的石狮子头上。
后者张牙舞爪无力支撑,轰隆一声头落地。
道人一番手忙脚乱勉力接住,松一口气架回原位,转了转对齐了,点头很满意。
轰隆一声,石狮子的身躯粉碎如泥尘。
道人手撑捧着完整的石狮子头,冲围观人群尴尬笑笑,弯腰将其放在废土上。
正准备起身进屋,蜂拥而至的人群拦住了他的去路。
“道长!”
“星沉道长!”
“真是他!神仙呐!你的铜钱。”
“是他!还和以前一样,又白又漂亮!”
一一谢过,收下长生剑的残骸,甩开那到处乱摸的手,童心尘艰难维持微笑。
“哎呀星沉道长你又游历回来明月镇了?快20年不见了。您都去了哪些地方了?”
躺在清虚玉壁上20年,刚睡醒,这话能说吗?
给他掸去头上草根落叶的,嘘寒问暖的,不一而足。
更有一人挤过人群,只为抓着他手说一句,“星沉道长!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我。你一针下去就站起来的那个。你这是来……来喝喜酒?”
“李婶哦张婶……恭喜恭喜……这样啊,你老了我一下没认出来。不好意思哈。”
他拱手一一打招呼,面上不见半分欢喜。
他虽自幼在明月镇长大。如今20年沉睡醒来。熟悉的人不是长老了就是长没了。明月镇于他而言不如虚静派来得熟悉。
人群中细碎言语不曾断绝,童心尘听在耳里,勉强扯出一点笑意。
童家的流言蜚语他还听的少吗?无非就是私生子、好南风的陈年旧事。这些年愈发离谱。
什么他们家仆人一天换三个。
什么童家二公子他玩一个换一个。
一中年妇人手一伸将他揪到面前,掐着他脸左右摆了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道:“还真是你!我娘都死了你怎么还没老?”
“天生丽质难自弃?”
“屁!”
被一巴掌打落捧脸的手。这一连串熟悉的暴力终于带给了他一点久违的熟悉感。
他喜出望外,“陈大大?”
八岁的时候学掐丝学到手指酸,掉落一把镊子,挨了父亲一顿骂。他气不过,推倒仆人翻过墙头就学隔壁的坏孩子离家出走。
是这位陈大大揪一把番薯叶给他擦鼻涕。在水边,她问你会游泳吗?到崖边,她问你会飞吗?到村口,遇到大黄狗,她说吃他吃他别吃我救命啊!
总之,在大黄狗的仁慈下,他俩终于逃回了各自的家。
“是我!快说!不是说上山永远都不会回来的吗?又跑回来做什么?走走走!吃酒去!”
说着,拉着人手就要他到自家里吃酒去,说是要给他去去晦气。
童心尘拍拍她的手,脚下岿然不动。淡然道:“陈大大,我就是新郎呀。我走去哪儿呀我?”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这句话的震撼不亚于如来佛娶了观世音。
陈大大仍是不信,“放屁!你又没穿喜服。”
童心尘点点头,接过喜娘递来的大红喜服披上,扯过胸前红花戴上,“现在不就穿上了?”
“你真要成这个亲?”
喜服下的双拳握紧。咬咬牙道,“是。”
陈大大一甩脸,越过人群走了。躁动的声音一点一滴渗入耳中。
“道长谪仙似的人儿居然要成亲了?”
救死扶伤的星沉道长,13岁宿花柳眠秦淮的镇中首富童家二公子,他们居然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