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央嘉措的诵经声没有停歇。那平稳的韵律仿佛成了帐篷内唯一稳定的存在。
当她微微侧身,想换一块干净的布角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诵经少年飞快垂下的眼帘和微微颤动的睫毛。那瞬间的目光接触,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细小火花,转瞬即逝,却在两人心底都留下了一丝微妙的悸动,莲生立刻转回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仓央嘉措的诵经声似乎极轻微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稳,只是捻动佛珠的指尖,微微用力。莲生换好布巾,继续擦拭。或许是诵经声带来的宁静,或许是莲生持续的、无声的照料,诺敏的身体在毡毯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如同叹息般的呓语。
这细微的动静,在帐篷的寂静里被放大。莲生立刻停下动作,屏息凝神,轻声试探:“诺敏?要喝水吗?”
诺敏没有回应,只是那声叹息般的呓语后,似乎又沉入了昏睡。莲生松了口气,动作更轻了。她背对着仓央嘉措,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后诵经的人解释:
“…她好像…平静些了。刚才…似乎想说什么。”这打破了两人之间只有诵经声的沉默。
仓央嘉措的诵经声并没有停止,但在这句话的间隙,他自然地接了一句,声音同样压得很低:“嗯…经文的…力量…会帮助她安定心神。”
短暂的停顿后,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目光再次飞快地掠过莲生沾着污渍和药草的袍袖,以及她微微蹙起的眉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切:
“你…你也歇息一下吧。一夜…未眠了。”这句话很轻,几乎被诵经声盖过,却清晰地钻进了莲生的耳朵。
莲生擦拭的动作顿了顿。声音刻意放得平淡:
“无妨。这点累…不算什么。”
沉默片刻,她看着诺敏裹着厚厚麻布的脸,声音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的感慨,像是在问仓央嘉措,又像是在问自己:
“你认为诵经…真的能化解…她的痛苦吗?”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诺敏手背上未干的血痂。那刺目的红,是她和诺敏共同的烙印。
仓央嘉措的诵经声这次真正停了下来。帐篷内陷入一片短暂的、更深沉的寂静。只有酥油灯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他抬起头,这次没有回避,目光坦然而带着深深的迷茫,望向莲生隐在昏暗光线中的侧影:
“…我不知道。”少年的声音带着一种难得的、近乎脆弱的坦诚,“上师说,经咒是舟筏,渡人,也渡己。但…看到她的样子…”他的目光落在诺敏身上,带着真切的悲悯,“我只知道,诵经时,我的心…会平静一点。或许…或许这平静,能传给她一点点?”他无法给出莲生想要的、关于化解的肯定答案,只能袒露自己最真实的、此刻的困惑和微弱的希望。
酥油灯的火苗在莲生和仓央嘉措之间投下摇曳的光影。莲生半跪在诺敏身旁,背影显得单薄而坚韧。仓央嘉措盘坐在阴影边缘,目光坦率而迷茫地望向莲生。诺敏在两人之间沉睡,无知无觉。诵经声虽停,但那低沉的回响仿佛还萦绕在狭小的空间里,一种无声的、在苦难与迷茫中悄然滋生的、难以言喻的羁绊与情愫。昏暗的光线模糊了界限,也放大了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目光的交错、每一句低语中都蕴含了幽微与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