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柔和地洒在林澈身上,给他专注的侧脸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汗珠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吉他的面板上,他却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在自己创造的音乐世界里。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在教室里制造噪音的“麻烦精”,也不是汇报台上被羞辱得颓败不堪的失败者。
他像一团在街角自然燃烧的野火,不灼人,却散发着温暖而蓬勃的生命力,吸引着疲惫的灵魂靠近取暖。
江烬站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耳机里的巴赫赋格不知何时已停止播放,他却没有察觉。他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涌动的人潮,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个弹吉他的身影上。
心中那座坚不可摧的冰堡,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
林澈在这里?在街头弹琴?弹的还是那首被他批得一无是处的《破晓》?他为什么看起来……如此平静,甚至……快乐?没有愤怒,没有颓丧,只有纯粹的音乐和与周围环境的奇妙和谐?
那些路人……那些被音乐吸引、脸上带着宁静享受表情的路人……他们脸上的表情,是江屿在自己的钢琴独奏会上,在那些礼貌性的掌声背后,从未真正看到过的。那是音乐最原始、最本真的力量——触动人心,带来慰藉。无关技巧,无关结构,只关乎情感的真实传递。
“噪音特质”?“反音乐性”?“毫无价值”?自己汇报时那些冰冷刻薄的判词,此刻在眼前这幅画面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武断,甚至……荒谬。林澈的音乐,或许真的没有遵循古典的“神圣法则”,但它切切实实地让那个小女孩笑了,让疲惫的店员放松了,让老人点头了。
这难道……不是价值?不是一种他从未理解、甚至从未试图去理解的“灵魂”?
看着林澈在阳光下、在陌生人善意的目光中自由弹奏的样子,看着他指尖流淌出的、毫无束缚的生命力,江烬内心深处那个被冰封的角落,那个藏着母亲温暖笑容照片的角落,似乎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那是一种……隐秘的、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渴望?对自由表达的渴望?对不被“零瑕疵”枷锁束缚的渴望?对能像眼前这团野火一样,用音乐温暖他人、也被他人温暖的感觉的渴望?
就在这时,林澈的演奏进入尾声。他手指在琴弦上扫过一个充满希望的上扬和弦,旋律如同破晓的阳光,冲破黑暗,豁然开朗!他睁开眼,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一种酣畅淋漓的满足感,对着周围不多的听众,露出一个灿烂的、毫无阴霾的笑容:“谢谢大家听我瞎弹!周末愉快!”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带着真诚的笑意。小女孩的妈妈抱起孩子,笑着对林澈说了声谢谢。林澈摆摆手,开始低头收拾吉他。
江烬像被那笑容烫到一般,猛地回过神来!他迅速低下头,几乎是慌乱地重新戴好耳机,将巴赫冰冷严密的赋格声调到最大!仿佛要用那绝对的秩序,彻底淹没刚才那片刻的动摇和心底翻涌的陌生情绪。
他加快脚步,近乎仓促地绕开人群,朝着男装店的方向疾走。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着,耳根处传来一阵陌生的、滚烫的热意。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困惑、自我怀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的复杂感觉。
他不敢回头。不敢再看那个街角阳光下抱着吉他、笑容灿烂的身影。仿佛多看一眼,心底那层坚冰就会彻底崩裂。
取衬衫的过程机械而迅速。他拿着包装精美的衬衫袋,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喧嚣的商场。坐进等候的轿车里,冰冷的空调气息瞬间包裹了他。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试图将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吉他声、林澈的笑容、路人沉浸的表情……连同那该死的心跳加速一起,强行驱散。
然而,那首被林澈赋予了新生、在街角阳光下自由流淌的《破晓》旋律,却如同最顽固的种子,穿透了巴赫赋格的冰冷屏障,在他灵魂深处那片被秩序统治的冻土上,悄然扎下了根。
冰层之下,暗流奔涌。街角那团不期而遇的野火,已经点燃了某种连江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东西。下周的零瑕疵考核,父亲冰冷的审视,还有那个被他深深刺伤、此刻却似乎已在自己音乐中找到出口的同桌……
新的风暴,已在平静的表象下,悄然酝酿。而这一次,风暴的中心,或许不只是林澈那团燃烧的火焰,还有江烬内心那座开始松动的……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