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荔缘手机息屏时间设置得很长,李婉铧动她手机可能性很大。
李婉铧曾经是钱友让带过的学生,出国留学了几年,靠家里关系回来任教,和钱友让重新成了同事,一场师生婚外恋,闹得人尽皆知,大学把她开了。
钱友让看真爱为了自己,丢了工作、背负骂名,内心愧疚,想用物质弥补。
巧的是,甘衡母亲董芳君也在这个大学,同样正高级职称,还是博导加学科带头人。
她是程揽英多年闺蜜,和程揽英一样底层奋斗上来,自然不待见钱友让和李婉铧,直接切断了社交联系。
清楚内情的领导们,也婉拒了李婉铧和她父母送的人情礼,表示不是不想帮忙,是帮忙的代价太大。
开玩笑,人家董教授的爱人是谁。
临海市混得拔尖的,哪个没听说过甘家,一路世代簪缨,民国也出了几个赫赫有名的人物,族谱能追溯到明代。
他们家分成了两支,一支为官一支经商,甘霸原经年投资,拓张商业版图,上过全球福布斯榜,用的不是本家的姓,不妨碍资源共通。
反正领导们得罪不起。
甘董的夫人不喜欢谁,就算不主动整对方,对方也会四处碰壁。
于是李婉铧在临海市内一圈好大学都找不到工作。
可淹死她的洪水,也能成为托举她青云志的好风。
只要能在甘霸原那边留下好印象,化解了这场矛盾,李婉铧能比之前混得更风生水起。
钱友让愧疚,李婉铧比他更急。
小时候一直去甘衡家玩,接触了很多人情世故,每天听董芳君和程揽英闲坐聊天,程荔缘把其中关窍都想通透了。
她去了洗手间,关上门,点开本地行为记录工具。
这个工具能记录屏幕点击、应用打开时间等,生成日志文件。
看了微信点击记录,还有截屏记录,程荔缘嘴角微微抽搐。
李婉铧截屏了甘衡的微信二维码。
通讯录,G开头的列表,某头像静静躺在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红框,上面有TIME字样,戴白色面具的人,眼孔凝视镜头。
面具覆盖了整个头颅前方,表面光滑,挖有圆孔,位置对称,中线部分隆起,下缘长过下巴,切割线条干净锋利,正面绝对防御,不可穿透。
眼孔空洞,抹去个人特征,带来幽灵般非人的压迫感。
防护与暴力,神性和恐惧。
程荔缘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房间,坐在地上,对方并肩和她分享好玩的东西,声音柔和清澈,有点变声期的低哑。
“……Bernie Parent,费城飞人队,1975年2月24日,季后赛MVP,我收藏了这期,你看是不是很酷。”
小少年的声音情绪明显,他高兴的时候,声音会比较愉悦,没有平时那么毒舌。
十一岁的程荔缘不想说错话,就点了点头,希望他保持久一些。
程荔缘眨眨眼,回过神,点进头像,聊天界面异常干净,因为清空过。
李婉铧截屏了甘衡的微信号,想也知道要干什么。
没想到她再次和甘衡在微信上聊天的契机,会是这个。
程荔缘手指悬停在那个使徒一样的头像上,心想她真是傻了,根本不用和甘衡聊啊。
程荔缘果断打了董芳君的电话。
“喂,董阿姨,是我……”程荔缘简单把事情解释了下。
董芳君听完很意外。
“这个人怎么好意思的,”涵养不允许她说太过,唯声音听得出喜怒,“别担心,岑岑不会加陌生人,你奶奶家是不是在新年广场那边?”
“是的。”岑岑是甘衡的小名,他爷爷给他取了字,孟岑。
程荔缘再听到这个小名,恍惚感觉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阿姨刚好在这边跟人喝茶,待会来接你。”
董芳君知道程揽英出差去了,很关心程荔缘,程荔缘推拒不了,跟董芳君约了个时间。
吃饭时,桌子是大圆桌,她左边是婶婶右边是堂妹,倒和二叔一家像一家四口。
姑妈给奶奶戴了生日皇冠,大家一起唱生日歌,吹蜡烛,许愿,拍照,流程走完就两点了,老人家回卧室睡午觉,保姆麻利地收拾残局,姑妈和婶婶在聊天,二叔在扫地拖地。
程荔缘把自己的书放进包里,依次去跟长辈道别,钱美萍没有多留她,只叮嘱:“你李阿姨怀了孩子,如果她来惹你,不要跟她起冲突,找我,找你姑妈叔叔都行,等她生完再说罢。”
程荔缘:“好的奶奶,我知道。”
儿媳妇对婆婆来说,其实都一样,但钱美萍不是那种老糊涂的,不会对孙女说“再怎么样你不能不喜欢她”,也不会说,“她生的孩子是你弟弟或妹妹”。
在程荔缘心里,钱友让已经不是“父亲”了,而是一个生物学上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仅此而已。
她走到楼下花坛,看了看时间,后面响起一声:“缘缘,等一下。”
程荔缘回过头,钱友让和李婉铧居然一起下来了。
程荔缘表情淡定,看着他们。
钱友让拿出一个鼓鼓的红包,走到她面前:“买点喜欢的东西,或者跟同学出去玩。”
李婉铧撩了下头发,似乎很不耐烦,虽然挽着钱友让,眼光却看向他处。
程荔缘拿了红包:“好。”
李婉铧目光一下子转回来,她大概没想到程荔缘居然真的收,高中小孩子一般脸皮薄的。
她和钱友让结婚后,钱友让花在女儿程荔缘身上的钱,她尤其盯得紧。
程荔缘:“我走了。”
钱友让:“等等!”
程荔缘诧异:“又怎么了。”
钱友让:“那件事,你帮爸爸一个忙,不和你甘叔叔联系也行,我请你董阿姨吃个饭。”
程荔缘没忍住,红包挡住嘴角笑了起来,她觉得钱友让可太有招式了,讨好甘霸原尚有一丝理论上的可能,讨好董芳君,那是自取其辱。
程荔缘还有奶腮,生动的笑容落在李婉铧眼里,异常刺心,脑子一激,话就出来了:“你女儿和她董阿姨关系这么好,是奔着当人家儿媳妇去的吧。”
她声音大,花坛边有散步的老年人推着儿童车上的孙女经过,投来一瞥。
钱友让到底还是个要脸的知识分子,扭脸呵斥:“你在说什么!”
李婉铧以为程荔缘会变脸色,没想到程荔缘不反驳,也没生气,松松咬着下唇,嘴角却是压不住的上扬,浅笑盎然,明明长了一张乖乖脸,却露出这样隔岸观火的神态,殊异于同龄人。
李婉铧作为过来人,那副表情落入眼里,比绿茶还绿茶,直让她应激。
她辗转打听过,程荔缘和甘霸原的儿子,确实是实打实的青梅竹马。
就算结不了婚,光这层关系,就能让一个未成年的社会地位凌驾于她一个成年人之上。
李婉铧知道,程荔缘知道,李婉铧知道程荔缘知道她知道。
此时,程荔缘笑而不语,让她的话直接掉在地上,李婉铧高高的自尊也像落在了地上一样。
李婉铧冲钱友让提高声音:“我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人家一门心思要嫁豪门,人家妈妈培养来就是钓金龟的,你让人家帮忙,人家还看不起你这个当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