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帐外忽然传来甲胄碰撞的声响,封卿歌掀帘而入,额上还带着操练后的薄汗。
“末将参见二殿下。”封卿歌抱拳行礼。
沈清安抬手虚扶:“封校尉不必多礼。”
封卿歌直起身,铁甲随着动作发出轻微的咔嗒声:“殿下突然到访,可是有要事?”
“路过军营,顺道来看看。”沈清安笑了笑,“磐虎营的操练声隔老远就听得见,不愧是精锐之师。”
封卿歌解下佩刀挂在架上:“殿下过誉了,不知萧兄近来可好?”
“他啊...”沈清安目光扫过案上的布防图,“忙着查案呢。”他顿了顿,开口坦言道,“今日我来,其实是有事相商。”
封卿歌倒了杯茶递过去:“殿下请讲。”
“西域镇边将军何廷雨,封校尉可有过接触?”沈清安在马扎上坐下,手肘撑在膝盖上问道。
“何将军?”封卿歌听到名字后抬起头,“殿下何故突然问起何将军了?”
沈清安斟酌片刻,还是把萧凌恒的猜测说了出来。封卿歌听完,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怎么了?”沈清安察觉到异样,“有何不妥?”
封卿歌放下茶壶,抬眸直视沈清安:“五殿下的事末将不清楚,但何廷雨这人...”他顿了顿,“就一个字。”
“哪个字?”沈清安问。
“狠。”封卿歌说,“何将军的父亲原是先帝胞弟建德王麾下的左卫将军,当年建德王替先帝镇守南疆,手底下两万南疆将士号称虎狼之师,这事花老阁主和年将军都清楚,后来……”
他警惕的看了一眼军帐门口,随后压低声音说道:“后来先帝五子夺嫡,建德王卷入党争漩涡,他站了四皇子那边。最后那场决战...就是建德王的南疆军对上了花老阁主率领的铁骑。”
“然后呢?”沈清安追问。
封卿歌的声音又低了几分:“然后如今的天督府督主左延朝策反了建德王的副将,当年他还只是个左司副指挥使。何廷雨的父亲当时就在那副将手下,他们借着军务之便,把建德王的行军路线透给了左延朝,那一仗,花老阁主带着八千精兵埋伏,拿下了两万南疆军。战后那副将和何老将军虽然受了封赏...”
他摇摇头,“但军中谁不知道他们是靠出卖主帅换来的前程?军中同僚们明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都骂他是叛将,毕竟为将者最看重一个'忠'字。至于那场仗...”
封卿歌抿了抿嘴,“陛下这些年一直不许人提,虽说战场用计无可厚非,但到底...不光彩。”
“后来如何了?”
封卿歌喝了口茶润嗓子:“后来何家就出了何廷雨这么个将才。说来也怪,何家世代男丁从军,偏就这一辈出了个女儿身。可这何将军从小就不输男儿,十岁能挽弓,十二岁通晓兵法。”
他顿了顿,继续说,“再后来,不知她是从哪儿听说当年那桩旧事的,自打知晓父辈那段不光彩的往事,这就成了何廷雨心里的一根刺,从此便发了狠,非要用战功把何家的起家史洗刷干净不可。”
沈清安微微蹙眉:“如此魄力,确是良将之才。”
封卿歌微微点头,“当年南海水匪叛乱,何老将军已经年老,无法继续带兵,她便主动请缨,替她父亲走了这一趟,那场仗打得异常艰难,那时候她还不到二十,虽说天赋过人,到底是个没经验的新兵,对方人多势众,这一打就是三个多月。”
他放下茶盏,指节在案几上敲了敲:“年将军当初都已经收到陛下调配去南边的圣旨了,可就在年将军南下增援的路上,何廷雨却等不及,她独自一人走了条险路,夜袭敌营,亲手斩了匪首,自己也被捅了三刀,差点死在南海。”
他呼吸一口气,感叹道:“这一仗打完,朝野震动,何家总算摘了'叛将之后'的帽子。”
沈清安听完这段往事,眉头越皱越紧:“照你这么说,这位何将军也并非是……”
封卿歌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这些往事和经历把她磨成了一把出鞘必见血的刀,在她眼里,打仗只有输赢,没有折中,她对胜利的渴望远远超出常人,她眼里的杀意与我和萧兄都不同,她是无差别残杀,而且她绝不容许任何隐患留下。”
他攥紧了拳头,“当年在南疆并肩作战时,我亲眼见过她是如何永绝后患的,有一次追击残兵,对方明明已经弃械投降了,何将军直接下令放箭,八百多人,一个活口没留。后来打扫战场,她发现有个装死的小兵,亲手补刀时说了句'你命该绝'。”
帐内突然安静得可怕,封卿歌的喉结滚动,声音压得更低:“我起初因为这事还不太认可她,直到后来有次她中伏受伤,这姑娘硬是带着箭伤迂回十余里,把敌方粮草营给烧了,被救回来时血把战袍都浸透了…”
他摇了摇头,“这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沈清安听得脊背发凉,被这些旧事和何廷雨的血性惊的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
封卿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如今九关将位多有空悬,她这种不计代价求胜的性子,反倒成了朝廷最锋利的刀。”
他顿了顿,继续说:“南疆平定后,何廷雨调任西域。西边的境况比南疆更凶险,西域各部虎视眈眈,两年前她还曾在西域因为一档子事,被其他边关军队诟病至今…”
沈清安抬了抬下巴:“什么事?”
封卿歌身体微微前倾,说,“西域有个部族叫燮硰族,前年陇西大旱时燮硰族趁火打劫,连夺四座边城,何廷雨带兵驰援时,中了埋伏。”
帐内的烛火猛地晃了一下,封卿歌继续说,“那燮硰族把俘虏的边军绑在城墙上当肉盾,活生生的大褚将士啊,何廷雨眼皮都没眨,直接下令放火箭。”
他咽了咽,继续压着声音说道:“这还不算最狠的,城楼烧成火海的时候,她带着轻骑绕到后方,又把燮硰族的老弱妇孺全押到阵前……”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二人陷入沉默对视,目光空中交汇间,钦佩与寒意相撞,震撼与不安交织定格。
少顷,封卿歌直视着沈清安的眼眸,轻声缓缓开口道:“最后那四座城是怎么收回来的,没人敢细问,只知道燮硰族现在见到大褚军旗,百里外就撤帐搬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