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证实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心还是像被钝刀子反复切割一样,疼得他几乎要弯下腰去?
他不想相信!
他拒绝相信!
那晚剥虾时的温柔笑意呢?喂食时指尖的温度呢?还有办公室门口那带着怒气的在乎呢?难道都是假的?都是他周见青一厢情愿想象出来的幻影?
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刺痛感同时袭来,几乎要将周见青撕裂。他像个小丑,精心策划了一场名为“偶遇”的戏码,结果却撞破了最不堪、也最不愿面对的真相。
就在他大脑一片空白,僵立在原地,几乎要被这无声的、毁灭性的场景吞噬时,李宏申的目光扫了过来。
那目光,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审视,更带着一种被窥破什么的、冰冷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周见青?”李宏申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响起,不高,却像一块巨石砸进死水,带着沉甸甸的威压。“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质问。毫不掩饰的质问。那语气里的冷漠和不耐烦,像针一样刺穿了周见青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屏障。
礼山也猛地抬起头,看到了僵在楼梯口的周见青。他的眼神里瞬间闪过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慌乱?尴尬?还有一丝被撞破的狼狈和迅速堆积起来的烦躁?那眼神快得像流星,快到周见青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下一秒就只剩下一种刻意的、冰冷的平静,甚至带着点疏离。
周见青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扔在聚光灯下,所有隐秘的心思和此刻狼狈的窘迫都无所遁形。巨大的羞耻感淹没了他。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疯狂运转,那个早已准备好的借口——“拿东西”,此刻却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怎么也吐不出来。
在老板冰冷审视的目光和礼山那刻意疏离的眼神双重压迫下,周见青感觉自己的神经快要绷断了。他几乎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从干涸的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的、带着明显颤抖的声音:
“我……我来上厕所。”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到了极点。深更半夜,开车跑到公司,就为了上个厕所?这借口拙劣得连三岁小孩都骗不了!
果然,李宏申的眉头瞬间拧紧了。
“上厕所?”李宏申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和嘲讽,“家里的厕所坏了?非得跑这么远?”
周见青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火辣辣的,一直烧到耳朵根。他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让他钻进去。他不敢看李宏申,更不敢看旁边的礼山。他能感觉到礼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目光像带着倒刺的鞭子,抽打着他摇摇欲坠的自尊。
“我……我……”他嗫嚅着,大脑一片空白,连一句完整的辩解都组织不起来。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
“行了。”李宏申不耐烦地挥了下手,像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眼神里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厕所在一楼,上完赶紧走!别在这儿瞎晃悠!”他不再看周见青,转头对礼山说,语气瞬间缓和下来,甚至带着点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意味,“我们下去吧。”
“嗯。”礼山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平静无波。他甚至没有再看周见青一眼,仿佛楼梯口那个面红耳赤、狼狈不堪的人只是一团碍眼的空气。他微微侧身,让李宏申先行,自己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姿态依旧是那种周见青陌生的顺从。
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声沉稳地踏在楼梯上,每一下都像踩在周见青的心尖上。他们经过周见青身边时,带起一阵微弱的气流。周见青闻到了礼山身上那熟悉的、此刻却让他胃里翻江倒海的香水味——那瓶被王丽诟病为奢侈品的香奈儿。
他们下楼了。脚步声渐渐远去。
周见青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泥塑,软软地靠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后背的T恤,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刚才那短短的几十秒,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羞辱、难堪、被彻底无视的刺痛,还有那被证实的、血淋淋的真相带来的巨大冲击,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靠了多久。直到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启动的声音,他才像被惊醒一样,猛地直起身。不行,不能留在这里。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脚步踉跄,好几次差点摔倒。
冲出公司大门,夜晚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却丝毫无法冷却他脸上滚烫的羞耻和心头燃烧的火焰。他跌跌撞撞地跑到自己的小白车旁,拉开车门钻了进去,砰地一声甩上门,仿佛要将刚才那令人窒息的一切都隔绝在外。
他瘫在驾驶座上,心脏还在狂跳,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方向盘。他需要立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他尊严扫地,让他所有幻想彻底破灭的地方。
他只想逃离,越快越好,离这里越远越好!
车子拐上出园区的小路。这条路很窄,晚上几乎没有行人和车辆。周见青踩下油门,车速提了起来,夜风灌进半开的车窗,吹乱了他的头发。
就在车子即将开到路口,汇入稍显宽阔的乡道时,周见青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后视镜。
这一瞥,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后视镜里,清晰地映出停在路边阴影里的一辆车。那辆车他再熟悉不过——礼山的白色大众,车牌号他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
它就那么静静地停在离公司大门不远的路边,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兽。而就在周见青的车子驶过路口,即将汇入主干道的瞬间,
他看到礼山的车启动了!
车灯亮起,刺破黑暗。
紧接着,更让他心胆俱裂的一幕出现了!
李宏申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正平稳地驶在左前方的车道上,车尾灯闪烁着,方向明确地朝着左边通往市中心的方向驶去。
而礼山的白色大众,在路口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然后,周见青清晰地看到,那辆白色大众的右转向灯,亮了!
黄澄澄的、一闪一闪的灯光,在昏暗的路口,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周见青最后的、摇摇欲坠的幻想里。
右转?
礼山的家,明明在左边!和李宏申同一个方向!他每次下班,都是和李宏申一样左转!
那右边,右边是什么?
假装分开走吗?
是,是真的吗?
所有的流言,所有的暗示,所有的猜测,都是真的吗?
他看到的同行是偶然吗?
是吧,她们说的是真的吧。
周见青留下了泪水。